第4章

这东风,没两日就呼呼地刮来了。

那昏君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疯,连砸了两方砚台,碎玉溅得到处都是。

娘被传去时,我远远跟着,守在殿外廊下。

殿里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个个缩得跟鹌鹑似的。

能听见里头他咆哮声震耳欲聋。

「废物!全是饭桶!前头打仗的兵饿着肚子拼命,朕的户部连粮草都整不明白!赵志敬是吃干饭的?他那个妻弟,押运的粮草能让山匪劫了?蒙谁呢!」

我屏住呼吸,听见娘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劝着:

「陛下息怒,仔细龙体……许是真有什么难处呢?您这般气坏了,妾身瞧着心疼。」

「难处?」里头猛地一声闷响,像是攥紧了什么,我猜是娘亲的手腕。

他声音骇人:「芸娘,你不懂!这里头的蛀虫,快把朕的江山啃塌了!啃空了!」

我心跳得厉害,悄悄探头。

从缝隙里看见皇帝另一只手啪啪地拍着散乱的奏报,纸张飞得到处都是。

我娘眼风悄悄一扫,极快地在纸张上溜过。

回来,她把人全都撵出去,一丝声儿不留,拉着我进了最里头的小暖阁。

窗外雪光映进来,照得她一双眸子锃亮,燃着两簇幽火。

「安安,东风来了。」

她声儿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压不住的抖,是猎人见着猎物终于踩进套里的兴奋。

「边境军报,粮草断了,军心眼看要散!陛下彻底炸了毛,督办这趟粮草的是赵志敬的小舅子,总揽这事儿的,就是赵志敬本人!」

我心头猛地一撞,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陛下……疑上他了?」

「疑了,但火候远远不够。」

她冷静得吓人,指尖在黄花梨的小几上轻轻划拉,像在描摹谁的死期。

「得添一把猛火,一把干柴,把陛下心头这点疑窦,烧成燎原的冲天大火,叫他不得不办,非办不可!」

「不能再让三殿下冲在前头了吧?」

我想起萧玠那双深不见底、满是探究的眼睛,心里头直打鼓。

「王启明那事,皇上心里头对他已起了些防备。」

「对。这回,得换把刀。」娘嘴角撇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都察院那个刘御史,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弹劾赵志敬贪贿不法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都被李甫的人按下去,压得死死的,心里早憋足了火气,就差点个捻儿。要是这时候,有一份『铁证』,『不小心』掉他手里……」

「那他非得像见了血的鲨鱼,死咬着不放,不撕下一块肉绝不罢休。」

我立马接上,手心微微出汗。

「就是这么个理儿。」娘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旋即又蹙起眉峰。

「但这刘御史是个认死理的,证据要是分量不够,或是痕迹太明显,反而会打草惊蛇,平白给了李甫反扑的机会。必须万无一失,一击毙命。」

她沉吟了片刻,眸中光亮陡然一闪。

「光有刘御史这把刀还不够。得让这事,顺顺当当、不着痕迹地捅到陛下跟前,还得看起来跟谁都没牵连,纯属『忠臣死谏』,『赤心为国』。」

她踱到窗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似乎永无止境的雪。

「陛下虽恼,但帝王心术,权衡利弊,未必真想立刻往深里查,牵扯太大。得有人,在他火气将熄未熄、犹豫不决的时候,再稳稳地给他浇上一勺滚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