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一刻,什么嘶吼、争辩、扭打,都毫无意义。他听见塔吊的轰鸣,听见钢筋碰撞的脆响,听见工友粗野的吆喝,这些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像战鼓一样擂在他的心上。

从银行柜台出来,阿亮把那张存了五十万的卡紧紧攥在手心。他站在街边,车水马龙,都市繁华依旧,却再也与他无关。不,有关。他要用这五十万,这把沾着他血肉耻辱的刀,劈开一条路来。

他没回工地。用身上仅有的零钱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洗掉了身上十年的尘土和汗臭,换上了一身虽然廉价但干净的衣服。然后,他走进了最近的一家旧书店,买走了所有关于股票、金融、企业管理的书,又咬牙去二手市场淘了台最便宜的笔记本电脑。

小旅馆的房间昏暗潮湿,墙皮剥落。阿亮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头扎进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图表、术语里。高中时他是尖子生,脑子不笨,只是被生活磨钝了。此刻,屈辱和愤怒像最烈的燃料,把他所有的潜能都点燃了。他看不懂,就查,就问(在网上匿名问),没日没夜地看,反复地推算、记录、复盘。

他知道这五十万是血是泪是买命钱,他输不起。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狼,用尽全力磨砺着爪牙,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也不会来的机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但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在一次复盘几年前某支妖股的走势时,他结合刚刚啃完的宏观政策分析和行业报告,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风险极高的猜想。他反复验证,查资料,看得眼睛布满血丝,最终,在那个天色微亮的清晨,他把所有的五十万,加上这几个月在另一个工地偷偷打短工攒下的几千块钱,全部投入了一支几乎无人看好的夕阳产业股。

买定,离手。要么彻底毁灭,要么……

他关闭了交易软件,不再看盘。搬回了工地棚屋,像以前一样扛钢筋、搅水泥,沉默得像个影子。工友笑他前几天是不是去做发财梦了,他咧咧嘴,不答。只有夜里,他盯着漏雨的棚顶,眼睛亮得吓人。

奇迹发生了。短短三个月,那支股票因为一项意外的政策倾斜和行业整合,一飞冲天,翻了数倍。阿亮在某个工歇的午后,用老张的手机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确认了那个数字。然后继续干活。

他没有立刻抛售。又在最高点回落前的某个节点,精准抽身。五十万,变成了将近三百万。

老张和工友们发现,阿亮不见了。无声无息,就像他从来没出现在这个工地一样。

……

三年。

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足以让很多人忘记一个叫陈亮的钢筋工。

这三年,阿亮——现在很少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更多是陈总,或者陈老板——像一株被压抑太久终于见到阳光的藤蔓,疯狂地汲取养分,扩张地盘。股市是他的第一个战场,他用那三百万作为启动资金,在股海里继续搏杀,冷静、精准、甚至冷酷。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对风险和机遇的嗅觉灵敏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