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殊动了盘根错节的世家,手伸到了王氏和谢氏身上,这些世家朝臣,如同吸血藤蔓一般将景朝从根捆住了,吸食着景朝千万百姓的血肉,景殊触及了这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才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他说南景气数已尽,是实话。
谢良甫道貌岸然,王戈贪财贪权,都是一丘之貉!
北邺王姬凛以伐昏君的名义起兵,一步步蚕食着景朝的国土,两国交战时,景殊曾潜入江北去打探消息,所见所闻,皆是欣欣向荣之态。
一个充满生气的北邺,一个民不聊生的南景,景殊那时连殉国的心都有了,他知道这场仗,赢不了。
姬玄晖今日所言,他并非不心动。
景殊心知肚明,自己入的这场局有王氏也有谢氏的手笔,景煜那狗东西将他送过来当男妾,他怎能不恨?
只恨不能亲手报此大仇!
他推拒的理由也是真,荀仲一生忠君刚烈,便是有朝一日当真南景亡国,他也绝不会降,只会殉国!
他来北邺的路上恍惚听过,荀仲得知景煜如此辱他,久跪宫门前,不吃不喝,硬是跪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师恩浩荡。
这一生他所求,皆是求不得,如今想来,竟唯有荀氏父子真心相待。
景殊不愿负了恩师。
此身残破,死在哪,烂在哪,这一世也就罢了。
自那日起,姬玄晖整日忙于政事,景殊在太子府也安分,许久没再见过。
——
深秋日初启,白霜挂枝头,景殊在太子府安安生生住了已有一月多,尽心调理下,皮外伤都好的七七八八,唯有姬玄晖那三鞭,伤筋动骨,仍旧隐隐作痛。
“行,差不多了。”孙居正仔细探脉后抽回手,冷着脸说:“明日起便不必服药了,用些药膳还成,至于你那手脚——”
他眉头皱了片刻,又好似浑不在意地说:“老头儿我可没法子了,同断了筋骨无异,刀剑日后拿不得,阴天下雨怕是也不好受,你自个儿心里有个数。”
景殊温温和和地笑着颔首,这老头虽没给他好脸色,却也无甚坏心思,估摸着是嫌他的出身呢。
“多谢,我记下了。”
景殊这两日嗓子不哑了,说话便是极为清透温和的青年音,加之他一贯清润的语气,听着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孙居正今日却始终兴致不高,只定定瞧了景殊一眼,转身就去收拾药箱。
景殊见他神情复杂至极,欲说还休,含怨携怒,只是不知为何又没说,转身的那一刻,甚至有些苍凉。
景殊不由失神了须臾。
他被带回乾阳城后,便锁进了阴冷潮湿的诏狱,荀仲得知后入狱来探他,华发苍苍步履阑珊的模样,竟与孙居正此刻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犹豫须臾,景殊轻声问道:“老先生,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收拾药箱的孙居正蓦地顿住了,他背对着景殊,沉默了良久良久,忽地回过身来,指尖发颤地指着景殊,恨恨道:“你怎么就姓景呢?”
景殊一愣。
孙居正却收回手苦笑了声,他颤抖着伏案坐下,又是沉默良久,才叹道:“也罢,命数如此,你小子也是倒霉,投生到了他景氏!”
这话景殊倒是认,的确是命不好,他敛下眸,眉目温和依旧,轻声说:“生就如此,万般不由人。”
孙居正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加以责怪,只是郁郁难解,半晌,说:“我儿若还活着,年岁比你还要大上些,今日老头我说不定孙子都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