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在我对面坐下,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一直以为需要保护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的?”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沙哑,“那个词,你从哪儿看到的?”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爸书房那个锁着的矮柜。我撬开了。”

哥哥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掠过震惊、愤怒,最后统统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他猛地向后靠进沙发背,抬手用力搓了把脸,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果然…瞒不住了…”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为什么?”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凉的桌面上,“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爸病了五年!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享受着你们编出来的太平日子!我还是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的声音引来了旁边桌客人的侧目,但我顾不上了。

哥哥看着我,眼神复杂,里面有心疼,有愧疚,也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沉重负担。

“小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瞒着你,不是因为不把你当家人,恰恰是因为…太把你当家人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爸的病…比你查到的更复杂。它不是普通的痴呆…它的发展…很诡异。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他谁都不认识,甚至有攻击性。但清醒的时候,他又几乎是完全正常的,甚至能记得伪装自己,记得不能让你发现。”

我愣住了。

“确诊后没多久,有一次他病情突然恶化,谁也不认识,砸坏了家里很多东西。”哥哥的声音低沉而痛苦,“那时候你刚上大学,正处于情绪非常不稳定的时期。爸妈和我商量…决定先瞒着你。我们怕你承受不了,怕影响你的学业,更怕…你看到爸那个样子。”

“那后来呢?五年了!为什么一直瞒到现在?”我哽咽着问。

“因为爸清醒时的强烈要求。”哥哥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挣扎,“他最怕的就是在你面前失去尊严。他希望你记忆里的父亲,永远是那个儒雅、强大的形象。他甚至…立了遗嘱,里面有一条就是,在他完全失去认知能力前,绝不能让你知道真相。他宁愿你恨他莫名其妙地疏远你,也不愿让你看着他一点点…崩溃腐烂。”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父亲病中偏执的守护和可悲的自尊。

“那…那些治疗呢?那些国外的邮件?还有那份天价保险?”我追问。

哥哥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疲惫的神情:“那些…是另一回事。爸的病,目前全球都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那些邮件里提到的,是一些处于灰色地带、甚至是非法的临床试验和药物,代价极高,希望渺茫。我和妈…只是不甘心,想抓住任何一丝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至于保险…那是很早以前买的。赔付条件苛刻,需要达到特定的临床诊断标准。我们需要那笔钱…不是为了钱本身,而是为了支付可能存在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希望的治疗机会,以及…爸后期可能需要的、最好的临终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