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他们的隐瞒，他们的演戏，他们的疲惫和挣扎……
“那妈…”我想到母亲深夜的哭泣和那些细致的护理记录，“她一个人怎么扛过来的…”
“妈是护士长，有专业背景。她辞了职，全职照顾爸。家里的积蓄，大部分都投入进去了。”哥哥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我尽量多回来，但律所的工作…我不能倒，这个家还需要我赚钱支撑。”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不舍：“小晴，我们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们每一天都活在愧疚和谎言里。但这是爸的心愿…我们想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让他至少在你面前，能体面地走到最后。”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江灯初上，一片安宁景象。而我却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缓慢崩塌，又被血淋淋的现实重新粘合起来。
我所认为的欺骗和背叛，背后竟然是如此沉重而无奈的爱与守护。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
哥哥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认知退化很厉害，经常认不出妈，肢体也越来越不协调。那个矮柜里的药，是控制他情绪和延缓部分症状的。妈每天的记录，是为了密切监控他的情况…”
他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悲伤和心疼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想起父亲日渐缓慢的反应，偶尔的走神，那些被我误认为是年纪大了的细微迹象…原来都是病魔一步步吞噬他的证明。
而我，却还在抱怨他们的隐瞒，质疑他们的爱。
我猛地站起来。
“我要回家。”
哥哥一惊，立刻拉住我的手：“小晴！你冷静点！爸现在可能…”
“我要回家！”我甩开他的手，眼泪汹涌而出，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是他的女儿！他现在需要我！你们不能…不能再把我排除在外了！”
哥哥看着我通红的、却闪烁着前所未有坚定光芒的眼睛，他拉着我的手，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他疲惫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沉重。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们一起回家。”
——
我和哥哥沉默地开车回家。车窗外的城市华灯璀璨，车流如织，一个鲜活而真实的世界。而我们的车内，却像一个正在驶向无声战场的密封舱，弥漫着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哥哥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他几次想开口，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他今天…状态怎么样？”我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地打破沉默。
哥哥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早上我出门时，还算平静。认得出妈，吃了半碗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下午妈发信息说，他对着窗外的树看了很久，问那是什么…昨天，他还给那棵树浇过水。”
我的心狠狠一揪，像被冰冷的锥子刺穿。疾病的残酷，以如此具体而细微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车停在家楼下。我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透着温暖灯光的窗户，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里面不再是我以为的完美港湾，而是一个正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绝望而又充满爱的战争的阵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