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外婆走的前一年春天,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却还惦记着给藤椅 “洗澡”。她扶着墙走到藤椅旁,刚要弯腰,就咳了起来,咳得肩膀都抖。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扶到藤椅上,说:“我来擦吧,你坐着歇会儿。” 她点点头,看着我擦藤条,忽然说:“这椅子啊,以后就交给你了,记得常擦擦,别让它长霉。” 我当时没说话,只觉得鼻子酸,现在想起那句话,才明白她是怕自己走了,没人再疼这藤椅。

现在我坐在藤椅上,椅面的凹陷正好托着后背,像外婆的手在轻轻撑着我。膝盖上搭着外婆的旧棉布围裙,围裙上还沾着当年熬枇杷膏的糖渍,黄莹莹的,像落在布上的阳光。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院角迎春的香气,藤椅轻轻晃了晃,藤条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像外婆在絮絮叨叨说话:“你小时候总爱爬这藤椅,摔下来一次就哭,现在倒不敢爬了。”

我抬头看窗棂,上面还留着去年燕子筑巢的痕迹,泥点沾在木头上,黑乎乎的,却透着股活气。墙角的青苔又长了些,爬在砖缝里,绿油油的,像给老墙裹了层薄毯。藤椅旁的藤蔓已经爬得更高了,嫩绿色的芽绕着藤条,一点点往上缠,好像要把整个藤椅都裹起来。我想起外婆说的 “藤是活的”,忽然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 她的温度藏在藤条的纹路里,藏在毛线补丁的软乎乎里,藏在藤蔓的嫩芽里,只要我坐在这藤椅上,就能感受到她的手还在拍我的后背,还在把枇杷肉塞进我嘴里,还在说 “慢慢来,别急”。

太阳慢慢移到了藤椅上,暖融融的,晒得人犯困。我闭上眼睛,好像又听见了外婆的声音,混着藤条的沙沙声,混着迎春的香气,漫在老房子的空气里。门环上的铜绿还在,窗棂上的燕巢痕迹还在,藤椅旁的藤蔓还在长,外婆的味道,也还在。

风又吹过来,藤椅晃了晃,藤蔓的嫩芽蹭了蹭我的手背,软乎乎的,像外婆的手。我知道,这个春天,还有以后的每个春天,这藤椅都会在这里,带着外婆的温度,等我回来。

夏扇录

入伏的第一天,暑气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巷子都罩在里面。槐树叶蔫头耷脑地垂着,蝉鸣声嘶力竭,连风都带着股烫人的温度。我在衣柜最底层翻找薄衫时,指尖忽然触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 是那把蒲扇,裹在旧棉布套里,布套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像外婆晚年没剪齐的头发。

抽出来时,扇柄先露了出来。是枣木的,被岁月磨出了一层温润的包浆,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刚好贴合掌心的弧度。这是外婆用了几十年的扇柄,她总说枣木结实,不怕摔,当年我抢着摇扇时,把扇柄磕在石阶上,磕出个小坑,她也只是用砂纸轻轻磨了磨,说 “不碍事,反而更趁手”。现在摸那个小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凹陷,像岁月在木头上留下的温柔印记。

扇面是细棉的,洗得发白,边缘卷了边,右下角用红墨水写着个 “凉” 字。笔画歪歪扭扭,横画写得像条小蛇,竖画又总往右边斜 —— 这是我小学一年级时,外婆教我写的。那天也是个大热天,她坐在槐树下的竹凳上,我趴在她腿上,手里攥着支红墨水笔,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 “凉”。“你看,左边两点水,像小水珠,右边是‘京’,太阳底下有房子,就凉快了。” 她说话时,气息带着点薄荷糖的清苦,吹在我手背上,痒乎乎的。写坏了三张纸,最后才在扇面上写了这个 “凉” 字,她举着蒲扇看了半天,笑得眼角皱成朵菊花:“我孙女写的字,比贴在墙上的福字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