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贾东旭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跟在易中海身后半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终于蹭到中院,易中海背着手,脚步没停,只淡淡丢下一句。
“东旭啊,早点回去歇着,今儿看你也累得不轻。”
“知道了,师父。”
贾东旭的声音干涩嘶哑,他停下脚步,看着易中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易家厢房内,才缓缓转过身。
秦淮茹已经早早等在家门口,手里挎着那个空荡荡的菜篮子。
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
她肚子已经明显隆起,五个月的身孕让她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走吧。”贾东旭低声道,声音哑得厉害。
秦淮茹点点头,没多问,默默跟在他身边。
两人出了大院朝着胡同口那家永远挤满了人,却永远没什么好货的供销社走去。
越靠近胡同口,贾东旭的脚步就越慢,像踩在烂泥里。
此时他的心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跳着。
秦淮茹似乎察觉到了丈夫的异常,侧头看他,眼神里满是询问和不安。
终于,在距离供销社还有几十米的一个僻静拐角,贾东旭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后背重重靠在砖墙上,大口喘着气,脸色在夕阳下显得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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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一步。
“东旭?你咋了?是不是累着了?要不咱不去了?家里还有点干菜…”
贾东旭没说话,只是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绝望,还有一种秦淮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胡同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传来模糊的嘈杂声。
确认没人注意,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媳妇我有事,天大的事要跟你说,这事关咱家的命,棒梗,小当…还有你肚子里的命!”
秦淮茹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被丈夫的话吓的手里的菜篮子掉在地上。
贾东旭看着妻子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那双盛满惊恐的眼睛。
一把抓住秦淮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听着,听我说完,今儿跟你说的一个字也别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易中海…咱们那个好师父,他可能会要我的命!”
秦淮茹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涌了出来。
她无法想象,那个平日里威严又慈爱的师父,那个支撑着贾家活命的恩人,怎么会…怎么会想要丈夫的命?
没有东旭…她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贾东旭看着妻子无声的泪水和眼中的恐慌。
他松开一点力道,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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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茹…你听我说,从我拜师那天起不!从我爹老贾没了那一刻起,易中海收留咱们贾家孤儿寡母那天起…他就没安好心,他不是在帮咱们…他是在养狗,养一条给他养老送终的狗。”
他语速越来越快,压抑了十三年的屈辱,不甘和压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教我手艺,他压着我,不让我考级,十几年了,我还是个一级工,为啥?因为他要让我永远离不开他,永远靠他施舍,靠他接济,靠傻柱那点剩饭剩菜,咱们家…咱们家就是他用那点粮食,那点虚情假意拴住的牲口,我贾东旭在他眼里就是个活着的棺材瓤子,给他垫脚用的。”
秦淮茹听着,想起婆婆贾张氏对易中海的谄媚。
想起自己每次去傻柱那拿饭盒时的心虚和屈辱。
想起丈夫日复一日的沉默和疲惫…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的恩情,竟然是如此冰冷的算计?
贾东旭喘着粗气,继续开口。
“我忍了,我装了十几年孙子,我告诉自己,为了棒梗,为了小当,为了你,为了妈,为了这个家…我认了,当狗就当狗,能活着就行,可是…可是我快装不下去了,淮茹,我看着他那张脸,我就恨,我怕…我怕自己哪天我忍不住被他看出来。”
他猛地凑近秦淮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
“许大茂说得对,他要是看出来我恨他,看出来我不甘心当狗,他一定会除掉我,就像除掉一个不听话的牲口,他在厂里有的是手段制造个意外,到时候我死了,他正好让傻柱那个愣头青接盘,傻柱喜欢你,他看你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易中海只要稍微引导一下,傻柱就会心甘情愿地娶你,顺带着给他易中海养老送终,咱们家就彻底成了他易家的牲口棚,而你…你就是他拴住傻柱的绳子。”
丈夫描绘的画面,像最恐怖的噩梦在秦淮茹眼前展开。
东旭冰冷的尸体,傻柱那热切又带着怜悯的眼神,易中海那张伪善的脸,还有婆婆贾张氏为了活命可能做出的任何事…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肚子,仿佛这样能护住里面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不…不会的,你师傅他不能这么狠。”
她终于开口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哭腔。
“不能?不会?”贾东旭惨笑一声,眼神绝望而空洞。
“他有什么不能的?在他眼里,咱们的命,就是给他养老铺路的石子,踩碎了,再换一块就是,傻柱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下一块石头。”
他猛地抓住秦淮茹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强迫她看着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淮茹,你冷静点儿,你听清楚了,咱们家没路的,要么…我继续装孙子,装到哪天装不下去,被他弄死,你和孩子被他安排给傻柱!要么…”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个沉重如山的字。
“咱们反了他!”
秦淮茹只觉得天旋地转,丈夫的话像一把凿子,狠狠凿碎了她眼前那层名为安稳的假象。
还有傻柱…
那张她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发堵的脸…
她一想到可能被迫委身于他,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比怀孕的恶心感更甚。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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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秦淮茹的眼泪才停下,但眼神里的恐惧和茫然,正被一种决绝取代。
她猛地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东旭…”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
“你是我男人,是棒梗,小当还有肚子里这个娃的爹,你的命,就是我们的命,你要做什么,我秦淮茹豁出这条命也跟你走到底。”
她顿了顿,眼神突然变的凶狠,“你说…咱们要做什么?是不是…要…”
她没说出那个字,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杀了他?我给你递刀子。
贾东旭看着妻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狠劲,心头又是剧痛又是滚烫,用力摇头。
“不…不是现在,现在咱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咱们不能蛮干。”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许大茂他给了个主意。一个能把易中海彻底拉下马,让他身败名裂,再也没法害人的主意。”
秦淮茹眼神一凝:“许大茂?昨夜你去找他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
贾东旭沉重地点头:“是…幸亏我去了,不然我真怕哪天死得不明不白!”
他想起昨夜许大茂那洞悉世事的眼神和环环相扣的谋算,把人心拿捏的死死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大茂这个人…不简单,太不简单了,他好像能把人心都看透了!”
秦淮茹再次捂住他的嘴,眼神带着责备和不容置疑。
“不许再说死,晦气!”她追问,“他给了什么主意?”
贾东旭眼神复杂地看着妻子,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无奈。
“淮茹…这个主意得委屈你。”
他艰难地开口,“许大茂说易中海有个致命的把柄,他扣了傻柱他爹何大清寄给傻柱兄妹十年的生活费,整整十年啊,傻柱兄妹小时候过得那么苦,都是易中海在背后吸血。”
秦淮茹倒吸一口冷气,扣孤儿的活命钱?她瞬间明白了丈夫为何如此恐惧——
易中海的心性太过凉薄,手里拿着傻柱兄妹的活命钱,却眼睁睁的看着傻柱和六岁雨水挨饿。
“可是…”贾东旭苦笑,“这事儿捅出去也没用,傻柱那棒槌,对易中海比亲爹还亲,咱们去说,他非但不信,还得跟咱们拼命,易中海只要说句替你保管,为你好,傻柱就得对他感恩戴德!”
秦淮茹的心沉了下去,确实,傻柱对易中海的愚忠,是院里出了名的。
“所以…”
贾东旭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许大茂说…这把刀,必须得傻柱自己亲手捅出去,还得捅得狠,捅得深,让他对易中海恨之入骨,而能让傻柱这么做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死死锁住秦淮茹的眼睛,一字一顿:“只有媳妇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