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纸张贴着皮肤,像一枚小小的、预置的墓志铭。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冰冷地矗立在阴沉的天空下,雨水淅淅沥沥,模糊了碑上顾老先生的名字和生卒日期。
黑压压的人群像沉默的礁石,围绕在墓碑周围,压抑的啜泣声和雨水打在黑伞上的噼啪声交织,构成了葬礼特有的、令人窒息的交响乐。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凋萎花束和沉重悲伤混合的粘稠气味。
我站在墓地入口处一棵巨大的、枝叶低垂的槐树下,隔绝了大部分雨水。
身上的婚纱,洁白得刺眼。
裙摆繁复的刺绣和精致的蕾丝边缘,在灰暗的雨天里,像一团格格不入的、散发着柔光的火焰。
它重极了,昂贵的丝绸和层层叠叠的设计仿佛有生命般吸附在身上,冰冷而沉重。
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那熟悉的、被无形绳索勒紧般的滞涩感。
我用力挺直脊背,指尖冰凉,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用那细微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咳嗽冲动。
目光穿过雨幕和人群的缝隙,搜寻着目标。
找到了。
顾屿深站在人群的最前排。
他很高,身形却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肩背佝偻着。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裹在他身上,只衬出一种近乎枯萎的瘦削和空洞。
雨水顺着他毫无生气的漆黑额发滑落,流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在下颌汇成水线,一滴一滴砸在胸前别着的那朵白花上。
花被雨水浸透,惨白的花瓣可怜地蜷缩着。
他没有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悲痛欲绝的嘶喊。那双眼睛,空洞得像两口废弃的古井,幽深、黑暗,映不出葬礼的任何光影,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仿佛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所有的感知都已随着棺椁沉入地底。
周遭的一切目光和议论,对他来说,似乎都不存在。
牧师肃穆的悼词在雨声中显得遥远而模糊。当那句“尘归尘,土归土”终于落下,人群开始轻微的骚动,低语声如同暗流般涌动起来。我知道,时机到了。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猛地咬住下唇内侧,硬生生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咳嗽咽了回去。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推开身边试图阻拦的、穿着黑色制服、一脸惊愕的顾家安保人员,我提起那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的裙摆,踩着湿滑的草地,一步一步,径直走向那片肃杀的黑。
我移动着,像一枚投入静水中的白色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惊愕、不解、鄙夷、愤怒……无数道视线如同实质的箭矢,密集地钉在我身上。
低语声陡然拔高,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噪音。
我置若罔闻。目光只牢牢锁住前方那个快要被黑暗淹没的身影。
穿过人群自动为我分开的狭窄通道,我最终停在顾屿深面前,只有一步之遥。
雨水立刻打湿了我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冷得刺骨。
他仿佛才察觉到这突兀的闯入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机械般的僵硬,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我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疑惑,只有一片更为深沉的、凝固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