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丽如月下幽兰,此刻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也满是忧虑。她动作迅捷无声,已取来洁净布巾,轻柔却有力地为我擦拭唇边残留的血迹,指尖微凉,带着雪夜的寒意和淡淡的草药清香。她没有说话,只是迅速从腰间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鹿皮囊中捻出几片微带紫色的干枯叶片,毫不犹豫地塞入我口中。叶片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在舌根炸开,随即化为一股清凉甘泉般的药力,顺着咽喉直下,与云松师兄渡入的真气内外呼应,迅速抚平着我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楚。

“心念浮躁,强求速成,以致炉鼎震动,真火失控。”师父守玄真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他依旧盘坐蒲团,目光如古井深潭,落在我苍白汗湿的脸上,“炼精化气,乃筑基固本之始,心若不宁,意若不专,精元便如沙上筑塔,如何能凝气化光?此一关隘,非力可破,唯静可渡。”

师父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灯火和弥漫的苦涩药味,仿佛落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同样酷寒的雪夜。那时的我,不过是蜷缩在终南山脚破庙残垣下的一个弃儿,意识模糊,冻僵的小小躯体上覆满积雪,与死亡仅隔一线。是师父云游归来,在漫天风雪中听到了那微弱如游丝般的生命气息,将我如同捡拾一段枯枝般带回这玉柱峰上的小院。从此,这方隔绝尘嚣的天地,成了我的家;师父那如终南古雪般清冷又温厚的道成了我法,生命的根脉。同我一起在师父膝下成长的,便是此刻护在我身侧的师兄云松与师姐素月。云松师兄性情温润豁达,宛如山间云气,不滞于物;素月师姐则心思细腻,性情沉静,如同深谷幽兰。十几年寒来暑往,晨钟暮鼓,采药、劈柴、诵经、站桩、打坐、搬运周天……日子在清贫与专注中流淌,我们三人如同环绕着师父的三株小树,在终南山的云霭与风雪中,一同汲取向那玄奥莫测的内丹大道。

- * *

终南山的春天总是迟来,却又格外迅猛。当玉柱峰顶最后一片残雪在某个暖阳下悄然消融,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沉寂的山谷便轰然苏醒。蛰伏的生命力如同积蓄已久的洪流,迫不及待地喷薄而出。嶙峋的崖壁缝隙间,顽强地探出嫩绿的枝芽;背阴的山涧旁,一丛丛顶着紫色小铃铛的报春草,在湿润的苔藓上铺开星星点点的色彩;向阳的坡地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更是泼辣地绽放,黄的、白的、粉的,织就一片绚烂的锦缎。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潮润气息、朽木新芽的清新气味,以及无数草木花朵混合而成的、浓烈而复杂的芬芳。

“明心,看准了!根须要全,尤其是那些细如发丝的白色须根,那是药力精华所在!”素月师姐清越的声音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她半跪在一处湿润的岩凹旁,手中那柄小巧锋锐的玉片药锄,在她灵巧的指尖下如同有了生命,精准而轻柔地拨开腐殖土,小心翼翼地掘取着一株叶片呈三叉戟状、边缘泛着奇异蓝光的草药。她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每一次下锄好处,都恰到既保证药草根系的完整,又不伤及旁边伴生的其他灵株。阳光透过稀疏的林叶,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衬得她眉目如画,神情肃穆如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