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精?”我失声重复,奶奶进山前的警告此刻变得无比真实,带着刺骨的寒意砸在我心头。
父亲在一旁沉声道:“妈,别跟孩子胡说这些没影的事。”
“没影?!”奶奶猛地扭过头,第一次用近乎尖锐的语气对着父亲,煤油灯的火苗被她带起的气流搅得剧烈晃动,“三十年前!王老六家的大小子!王建国!你忘了?!你跟我一起上山找的人!你忘了找到他时是啥样了?!”
父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绷紧,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沉默着,没再反驳,只是眼神沉郁地看向墙角那具山鸡的尸体,仿佛那是什么极碍眼的东西。
奶奶不再理会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身体摇晃了一下。她颤巍巍地走向里屋那只巨大的、漆皮剥落得不成样子的老木箱。箱子打开时发出“嘎吱”一声冗长而痛苦的呻吟,仿佛极不情愿被惊扰。
她在里面急切地翻找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嘴里依旧念念有词,破碎的音节飘出来:“……讨债的……又来了……不肯安生……非得找替身……”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物件走了回来。那红布颜色暗沉,几乎发黑。她在我面前坐下,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不太灵便地解着上面的结。
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奶奶粗重的喘息声和布包打开的细微摩擦声。煤油灯的光晕下,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串铜钱,用一根褪色发黑的麻绳穿着,约莫有十几枚的样子。每一枚铜钱都覆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黑色包浆,边缘磨损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字样,只能隐约感受到上面附着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岁月感。
奶奶拿起那串铜钱,铜钱彼此碰撞,发出沉闷的、喑哑的“咔嗒”声,一点也不清脆。
“三十年前……”奶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恐怖回响,她拿起那串发黑的铜钱,冰凉的金属贴上我的皮肤,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夏天,跟今年一样热。王老六家的大小子,王建国,十九岁,壮得跟小犊子似的……也是跟你爹一块进山打猎。”
她的手指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那串沉甸甸、凉浸浸的铜钱挂在我的脖子上。那铜钱贴着我的胸膛,一种不属于这个夏夜的、阴沉的寒意瞬间渗入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那天晚上,只有你爹一个人回来了。”奶奶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动什么似的,每一个字都裹着三十年前那场夜雨的潮湿和冰冷。“他说在山里就走散了,找不见人。全村的男人都点了火把进山去找……”
煤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墙上扭曲的影子张牙舞爪。
“找到后半夜,才在南坡那片老林子里……找到他丢的一只鞋。然后……”奶奶的呼吸急促起来,眼里充满了时隔多年仍未散尽的惊悸,“……找到了他撕烂的衣裳碎片,挂在刺棘上,一条胳膊……耷拉在石头下面……”
我屏住了呼吸,感觉脖子上的铜钱链重得快要让我窒息。父亲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人……不全了。”奶奶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身上……肚子上……一个大血窟窿……里面……里面啥都没了!空的!!”她枯瘦的手猛地抓住自己的腹部,手指痉挛着,“地上的草被踩得一塌糊涂,混着血和泥……可那脚印……那脚印根本不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