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县城边缘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里已经响起了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中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八十岁的赵春娥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捂住嘴,试图压低咳嗽声,生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孙子孙女。每一声咳嗽都震得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她弓着背,蜷缩在床沿,等待这一阵咳嗽过去。
黑暗中,她摸索着从床头拿起那块已经发黄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上留下的暗红色血迹在昏暗中并不明显,但她心里明白——时间不多了。
缓过气来后,春娥奶奶颤巍巍地起身,披上那件穿了十多年的棉袄,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里面的棉絮也稀疏得难以抵御寒冬。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狭小的厨房,开始为两个孩子准备早饭。
厨房的灯泡早就坏了,她舍不得换新的,就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做事。米缸快要见底了,她小心翼翼地舀出最后两碗米,淘洗干净后放进锅里。水要多加一些,这样煮出来的粥虽然稀,但至少能让孩子吃饱肚子。
“奶奶,你的咳嗽又厉害了。”十岁的林天佑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脸上写满担忧。
春娥奶奶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老毛病了,不碍事。快去叫妹妹起床,稀饭马上就好了。”
天佑没有马上离开。他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个已经瘪得不像样子的米袋上。他知道,家里只剩这最后一点米了,而奶奶要等到下周才能领到那微薄的高龄津贴。他的目光又移到奶奶那双变形的手上,指关节因为长年累月的劳累而肿大突起,每动一下都显得十分艰难。
“奶奶,我今天可以不去上学吗?”八岁的林心怡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走出房间,两条小辫子歪歪扭扭地搭在肩上——这是她自己梳的,因为奶奶的手抖得已经没法给她扎辫子了,“我想帮你捡瓶子。”
春娥奶奶的脸色立刻沉下来:“胡说!小孩子家家的,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奶奶还能动,用不着你们操心。”她边说边搅拌着锅里的粥,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两个孩子不敢再多说,默默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桌旁。春娥奶奶盛好粥,又从咸菜坛里夹出几根咸萝卜条,这就是他们的早饭。
吃完饭后,春娥奶奶从抽屉深处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分别塞进他们手里:“中午在学校买点吃的,别饿着肚子。”
天佑知道,这是奶奶最后的两块钱。他犹豫着要不要接,但奶奶已经强行将钱塞进他的口袋,那粗糙如树皮的手划过他的皮肤,留下微微的刺痛感。
“快去上学,要迟到了。”奶奶推着他们出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下楼时,天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正扶着门框喘气,那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格外脆弱。
春娥奶奶看着孙子孙女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允许自己弯下腰,痛痛快快地咳了一阵。她摸出那块手帕,捂住嘴咳了几声,拿开时,手帕上赫然多了几点鲜红。
她盯着那血色看了半晌,默默将手帕折好塞回口袋,然后拿起墙角的编织袋和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一步一步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