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一角。
就在靠近里面的一扇黑漆漆小门附近,赫然支着一个巨大的棚子!棚顶挂满了无数条长长的、密密麻麻的黄色纸条,上面用漆黑的墨写着一个个姓名和生辰八字,纸张在阴冷的气流中无声无息地飘荡,如同招魂的幡。棚子前面排着一条歪歪扭扭、几乎看不见尾的长队。队伍里的亡魂们形态各异,有的肢体不全,有的全身发青肿胀,有的身体笼罩在黑气里……全都散发着浓郁的悲伤、暴戾或迷茫的气息。
每个排队的亡魂手里都紧紧攥着一沓东西——不是阳世熟悉的钞票,而是一摞摞制作粗糙、印刷着模糊图案的“纸钱”。队伍最前方,三个穿着深蓝色马甲、面孔隐在黑色纱帽后面的“邮差”,正不耐烦地吆喝着什么,动作粗暴地从那些形态各异的亡魂手中一把把夺过纸钱。
“一百纸钱!基础信函一份!发往中土豫州界,李家庄!快交钱!后面排好!”
“没带足钱?滚蛋!自己去‘魂火当铺’典当点死气再来!”
“什么?发加急?加急信笺千元起!再啰嗦误了头七别怪规矩无情!”
邮差冰冷凶戾的嘶吼像是淬了冰渣的鞭子,抽打在那些惶恐不安的亡魂身上。
其中一个邮差猛地侧过脸,正好暴露在惨白日光灯下。那是一张完全溃烂流脓的脸,眼眶里是两团不断蠕动的蛆虫。
他用腐烂的手指,灵巧地点着手里那厚厚一沓散发着霉味的纸钱,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露出同样满是蛆虫的、发黑的牙齿。
他将收来的纸钱随手粗暴地塞进一个固定在旁边的、巨大的暗色金属柜顶部的缝隙里。那柜子通体漆黑,冰冷沉重,表面光滑得没有任何把手或缝隙,似乎并非此界的产物。
纸钱塞进去时,柜子发出轻微的“嗤…”的一声轻响,随即柜体内部隐约传来复杂的金属构件转动的咔哒声。
整个大厅,就像一个效率不高却又残忍运转的、专门榨取亡者最后价值的巨大机器。我站在入口处,感觉自己渺小得随时会被这机器碾碎。那些排队亡魂手里紧攥的纸钱,那邮差溃烂的脸,那冰冷的铁柜子……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冰冷规则:在这边,钱,或者说“资源”,才是硬通货。
没有纸钱,寸步难行,连传递思念都成了奢望。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冰冷僵硬、同样开始呈现出一种灰败色彩的手。
我有什么?除了兜里那部还在微弱震动、提醒我母亲在“阳间”省话费的纸扎手机?
“新来的?杵着当路障?去那边排队!”
一声沙哑暴躁的呵斥在我左边炸响。一个穿着脏污灰袍、同样面色灰败、眼珠浑浊的“办事员”指着我旁边一个拐角。
我顺着那指向看过去,心脏的位置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角落里的短队伍,大概只有七八个身影。他们的魂体都黯淡、飘渺得厉害,比刚才大厅里那些邮差棚子前排队的亡魂还要虚幻,仿佛一阵阴风就能吹散。
其中一个年轻女子,下半身几乎是透明的,脸上凝固着巨大恐惧的泪痕;一个老头,头颅缺了一半,露出的地方是不断逸散出稀薄黑气的浑浊空缺……他们都和我一样,除了身上的破烂寿衣,别无长物,茫然无措地缩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旁边那支充斥着邮差叫嚷、纸钱哗啦声响的热闹队伍,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渴望和深入骨髓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