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加入了这个短小的“无产亡魂”队列。队伍的尽头,靠近一面冰冷墙壁的位置,摆着一张异常宽大的黑色书案。书案后面坐着一个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感到……古怪不适的存在。
那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的形态,穿着质地非常考究、甚至称得上华美的丝绸长袍,袍子上用暗金线绣着复杂却毫无美感的几何纹路,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脸上的皮肤异常白皙细嫩,没有一丝皱纹,红润得如同初生婴儿,然而那双眼睛却浑浊得像是两颗布满杂质、早已石化的肮脏玻璃珠,深深嵌在他那饱满得过分的眼眶里,透着一股刻毒的精明。
尤其是他的十根手指,长得出奇,根根莹白如玉,修剪得极为精致。
此刻,这双不似活物的手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拨弄着一只特大号的、通体由某种黝黑木质制成、泛着沉重幽光的算盘。算盘珠子碰撞发出的“噼噼啪啪”声又急又快又响。
黑无常将我丢进亡魂就业中心便不见踪影。我分到的工作是阴阳邮差,专门跑腿送阴间信件。
当差后我终于有了“合法收入”,拿到第一笔纸钱便想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我妈秒回:“崽啊你烧那么多钱干嘛?”
她絮絮叨叨说自己在排队打抗癌针,让我省点钱。
我查看生死簿,她明明写着“寿终正寝”。
为了查清母亲的事,我偷偷盗取生死簿档案。
上面记录母亲已被诈骗集团盯上,目标是她那点养老积蓄。
我焦急万分,却只能利用纸扎手机发去阴间短信提醒。
这时一条新消息弹出:“您订购的忘川河底景观房首付已到账,请查收……”
冰冷的灰白雾气像无数贪婪的触手,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那轮回殿的巍峨黑门依旧矗立在浓雾深处,宛如沉睡的巨兽,但属于我的“路”,是旁边那扇透着惨白灯光的矮小拱门——“亡者就业登记处”。
我深吸一口气——一种早已不需要进行的动作——冰冷的腐朽空气灌入我不再起伏的胸腔,带着纸张霉烂、灰尘凝固和无数亡魂遗留的绝望气息。
我抬脚,迈过了那道将浓重阴寒与人造惨白分割的门槛。
光线骤然变得刺目。
高耸、积满厚厚灰垢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电流嗡鸣,如同无数苍蝇在耳边振翅。视线所及,是广阔大厅里数排望不到头的沉重黑木长桌。
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身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穿着陈旧灰色制式长袍的……存在。
他们的脸孔统一呈现出一种死水般的灰败,皮肤如同浸湿又晾干的皱纸,眼珠浑浊,蒙着一层黏腻的白翳,动作僵硬地重复着翻动纸张、蘸墨抄写或者拨弄算盘的动作。
“噼啪……噼啪……噼啪啪啪……”
密集的算盘珠子撞击声从大厅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精神即将崩裂的机械重复感,是整个大厅单调噪音的根源。
抬眼望去,在远离入口、靠近内侧一面冰冷的黑色巨大墙壁下,支着一张异常宽大的黑色书案。书案后方,那个穿暗金色华服、面容饱满得不自然的男人,正是噪音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