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张建军从里屋冲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警告:“吵什么吵!我妈这辈子不容易!我爸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着点?一点小事,至于吗?”他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把我拉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婆婆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隔绝在外。
我被他甩在床上,胳膊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火辣辣地疼。门外的客厅,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有婆婆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我坐在床边,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愤怒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我的感受、我的需求、我的尊严,一文不值。它们像那瓶被塞进纸箱的面霜,像那卷被扔在阳台的地毯,随时可以被清理、被丢弃。那件枣红色的毛衣,此刻贴在皮肤上,不再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枷锁。
往后的日子,像一锅被文火慢慢熬煮的、粘稠而苦涩的粥,日复一日,毫无变化。我彻底沦为了这个家的免费保姆,一个没有姓名、没有情感的劳动工具。
每天清晨五点,当城市还在沉睡,窗外一片漆黑,我就得挣扎着从冰冷僵硬的被窝里爬起来。厨房的灯泡昏黄,照着冰冷的灶台。我淘米、加水,看着电饭锅里渐渐升腾起的热气,那是全家一天开始的信号。七点,公公张大山会发出粗重的咳嗽声,我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端着温水和毛巾走进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眼神浑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我帮他擦身、按摩僵硬的腿脚,动作必须轻柔而迅速,不能有丝毫怨言。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老人味混合着药味,每一次靠近都让我胃里翻腾。
白天,我要上班,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脑子里却时刻惦记着家里的“任务”。晚上下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等待我的不是休息,而是另一场战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塞在卫生间角落,散发着汗味、油烟味和霉味。我蹲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一件件搓洗、漂清、拧干,手指被冷水泡得发白、关节生疼。洗衣机?婆婆说“费水费电,手洗得干净”。
而这一切劳作的背景音,常常是婆婆周桂兰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和隔壁的邻居大妈们高声谈笑。她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炫耀和抱怨的奇特混合体:“……哎,我那媳妇啊,看着挺精明一个人,连件毛衣都不会织!还是得靠我,这不,又给建军赶着织一件,他冬天骑车上班冷……”她一边说,一边手里飞快地织着毛线,针脚娴熟。我抱着刚洗好、滴着水的衣服从她身边走过,她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我只是一个移动的家具。那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疲惫不堪的心上。我低头看着自己因长期浸泡冷水而粗糙红肿的双手,再看看婆婆那双同样粗糙、却能灵活编织“母爱”的手,只觉得荒谬又悲凉。那件正在她手中成型的、同样是枣红色的毛衣,像一把无声的利刃,反复切割着我仅存的自尊。
有一次,公司临时有紧急项目,我加班到深夜十一点才回家。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我脚步声的回响。推开家门,客厅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