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下意识想收起画,他却已瞧见了。目光落在画上那策马少年身上,他眼神有瞬间的恍惚,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努力回想什么。

“这个人……”他指着画上的少年,又抬头看我,眼神困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夫人认得他吗?”

他指的,是画上的他自己。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我看着他清澈眼底那纯粹的茫然,以及一丝因想不起而生的懊恼,忽然明白了御医所说的“心药”是什么。

“认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他似懂非懂,目光又落回画上,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那少年的轮廓,喃喃道:“很重要么……”

窗外日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他长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看得专注,侧脸安静而美好。

我没有再说话。

或许,让他每日忘记一切的,并非全是苦难。忘尽前尘,才能将他心底最深、最痛的旧伤也一并掩埋。

而那旧伤里,是否也有我苏家、我兄长的一笔?

我看着他无知无觉的侧脸,第一次对这场始于皇命、始于利益的婚姻,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细微的疼,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怜惜。

良久,我轻轻取走他手中的画轴,在他茫然抬眼看我时,微微一笑,语气如常:

“王爷,该用点心了一—今日小厨房做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他眼睛霎时一亮,立刻将画和那点莫名的困惑抛诸脑后,高高兴兴地跟着我往外走。

“夫人真好。”

栗粉糕的甜香还没在舌尖完全化开,夜里就又出了事。

不是叛军,是梦。

身侧的人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原本规规矩矩搭在我腰间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瞬间惊醒。

黑暗中,他额上全是冷汗,眉头死死拧着,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拼命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深陷在某种极致的恐惧里。

“容璟?”我试探地唤他,想去擦他额上的汗。

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般骤然睁开眼。

那双凤眸里没有平日的清澈茫然,也没有那夜杀敌时的冷冽锐利,只有一片未散的血色和惊痛。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瞪着帐顶,好一会儿,焦距才慢慢凝聚,惶然地转向我。

“……夫人?”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嗯,我在。”我应着,想起身给他倒杯水。

刚一动,他却像是怕极了,猛地伸手紧紧抱住我的腰,把脸深深埋在我肩窝,身体仍在细微地发颤。“别走……”

温热的呼吸混着冷汗的潮意熨烫在我的肌肤上。我僵了片刻,终是抬手,一下下,生疏地拍着他的背脊。“只是做梦了。”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溺水之人抱着唯一的浮木。

良久,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我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悄悄挪开一点,他却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