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我又忘了梦见什么了。”
心口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忘了也好,”我声音放得极轻,“定然不是什么好梦。”
他在我颈窝里蹭了蹭,像是寻找更舒适的位置,呼吸渐渐绵长。这一次,像是真的睡熟了。
我却睁着眼,直到天际泛白。
他忘掉的,或许不仅仅是梦。那箱旧物,画上的少年,我故去的兄长……还有他此刻潜意识里深埋的惊惧,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撕扯他心魂的关联。
御医的话在耳边回响。
次日,我寻了个由头,回了一趟苏府。母亲见我突然回来,有些惊讶。我摒退左右,只问起哥哥旧事,尤其是他与端王容璟的交情。
母亲闻言,叹了口气,眼神染上追忆与哀伤:“你兄长阿珩,与端王殿下年少时,确是至交。那时殿下常来府中,两人或切磋骑射,或书房论策,形影不离……后来,阿珩他……”母亲语声哽咽,拭了拭眼角,“他出了意外,就在京郊猎场。自那以后,端王殿下便似换了个人,不久后就听说……患了这忘症的怪病。”
京郊猎场。
我想起画上题的那行字——癸未春,与璟兄同游西郊。
心慢慢沉下去。
回王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容璟正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几根细长的草叶,笨拙地编着什么。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得近乎天真。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是我,眼睛倏地亮起,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他站起身,有些献宝似的将手里那个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形状的草编小物递给我,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夫人,给你。”
我接过:“这是什么?”
“蚂蚱。”他答得认真,耳根却微微红了,“……本来想编只蝴蝶的,太难了。”
我看着手里那团可怜的草梗,再看他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他忘了一切,忘了挚友,忘了伤痛,却被困在这永无止境的白日里,靠着本能捕捉一点点温暖。
“很好看。”我将那草蚂蚱小心握在掌心,“谢谢王爷。”
他立刻笑起来,纯粹又满足。
晚膳时,我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放在他面前。他习惯性地拿起调羹,舀起一勺,吹了吹,却自然无比地递到了我的唇边。
“夫人先喝。”他说得理所当然,眼神清澈,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旁布菜的侍女动作顿住,慌忙低下头去。
我看着他举着勺子的手,微微怔住。汤的鲜香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就这样举着,耐心地等着,没有半分迟疑或尴尬,仿佛这个动作早已重复过千遍万遍,刻入了骨髓里,即便记忆忘却,身体却仍牢牢记着。
我微微倾身,就着他的手,喝下了那口汤。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间,滋味鲜醇。
他眼睛弯了弯,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自己用膳。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他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我白日里给他的一方旧玉佩,说是或许能安神。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重,头一下一下地点着,最终歪向一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