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走过去,想取下他手中的玉佩,免得掉落摔碎。

指尖刚碰到微凉的玉璧,他却像是被惊扰了,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喃喃呓语出声。

这一次,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不再是无声的挣扎,而是两个模糊却执拗的音节,浸满了说不出的沉痛与……眷恋。

他说:

“阿……珩……”

那声模糊的“阿珩”像一枚细针,轻轻扎进心口最软处,带起一阵细密而陌生的酸胀。我看着他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抽走了那方玉佩。

烛火噼啪一声,将他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他睡得并不安稳,但那声呓语后,终究是沉静了下去。

我将玉佩收好,替他掖好被角,吹熄了灯。

黑暗里,他的呼吸声近在耳畔。我知道,明日晨光熹微时,他又会用那种全然陌生的、带着些许紧张和礼貌的茫然眼神看我,问出那个每日必问的问题。

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翌日,我并未等来他惯常的疑问。宫里来了人,陛下宣召端王入宫。

他起身时,我已梳洗妥当。看着他由侍女伺候着穿上亲王常服,玉带束腰,金冠扣发,眉宇间虽仍有挥之不去的懵懂,但一身威仪到底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整理着袖口,目光几次悄悄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临出门前,他终是没忍住,趁着管家低头检查仪仗的空隙,飞快地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紧张:“夫人……宫里,可怕吗?”

我抬眸,对上他清澈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惶惑。此刻的他,不是执剑杀敌的端王,只是个连前路通往何方都忘了的人。

“不可怕。”我声音平稳,替他正了正并未歪斜的衣领,“王爷只需记得,少说话,多听便是。若不知如何作答,便说‘容臣细思后回禀陛下’。”

他认真听着,重重地点了下头,像是得了什么保命的锦囊,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了些。

送他出了二门,看着仪仗远去,我转身便吩咐备车:“去城西青云观,请玉衡真人过府一叙。”玉衡真人是京中有名的医道圣手,尤擅疑难杂症,与宫中御医路子不同,或许能看出些别的。

马车驶出王府不远,经过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却意外地被拥堵的人流阻住了去路。车外嘈杂声渐起,夹杂着尖锐的呵斥和女子的哭叫。

我微微蹙眉,示意侍女去看看。

片刻后,侍女回来,面色忿忿:“娘娘,是永昌侯府的家奴,当街强抢一个卖绒花的姑娘,说是什么逃奴,那姑娘哭得可怜,周围也没人敢管……”

永昌侯。皇帝的舅舅,太后的亲弟弟,京城里出了名的横行无忌。

我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几个豪仆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衣衫素净的少女,少女发髻散乱,哭得撕心裂肺,怀里的绒花撒了一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周围人群窃窃私语,面露不忍,却无一人上前。

那少女挣扎间抬起头,泪眼婆娑,一张脸吓得惨白,却依稀能辨出几分清丽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