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仔,今天发工资了,晚上去搓一顿?”老张头也不抬地问。
“不去,累。”我回了句。
水房里,冰凉的水浇在脸上,总算让那点乱糟糟的心思清醒了一点。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眼圈发黑,胡子拉碴,眼神里没什么光。这就是我,陈宇,二十五岁,广漂第三年,电子厂流水线工人。我的世界,就是宿舍和车间这两点一线,简单,也绝望。
刚才电梯里的那点小插曲,就像往一潭死水里扔了颗石子,起了点涟漪,但很快就会平息。明天,她是谁,我是谁,都还是流水线上一个个没有感情的动作。
我搓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算了,不想了。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跟线长请假,去医院看看我妈寄来的那张检查报告吧。
2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她。
就在我们A区的流水线上,离我隔了三个工位。线长王胖子把她领过来,指着空位子说了几句什么,她就坐下了。我们这条线是给手机主板拧螺丝的,最枯燥的活儿。传送带一刻不停,你手上的电动螺丝刀也得一刻不停。
她叫方然。这是我听线长吼她名字的时候知道的。
她显然是第一次干这个。传送带上的主板流到她面前,她显得手忙脚乱。拿起螺丝刀,对准那个比米粒还小的孔,对了好几次都对不准。后面的主板已经堆起来了,线上的红灯开始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王胖子黑着脸走过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螺丝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猪脑子吗?这么简单的活儿都干不好?不想干就滚蛋!”
他做了个示范,动作快得像幻影,“咔哒”一声,一颗螺丝就拧好了。“看清楚没?就这么简单!”他把螺丝刀重重地摔在她面前的台子上。
方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她低下头,拿起螺丝刀,手有点抖。
我看着她那双手。我们这些干久了的人,手上不是老茧就是伤疤,指甲缝里永远是黑的。可她的手,手指又细又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净得不像话。那双手,怎么看都不像是拧螺يس的。
我叹了口气。传送带还在动,我手上的活儿不能停。但我还是分了点神,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她。她真的很笨拙,拧一颗螺丝的时间,我能拧五颗。王胖子在她身后踱来踱去,像只盯着猎物的狼,随时准备再发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乱哄哄的。我打好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刚扒拉了两口,就看到方然端着餐盘,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所有桌子都坐满了。
我犹豫了一下。按我平时的性子,我肯定当没看见,低头吃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厂里所有人都懂的生存法则。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朝她那边抬了抬下巴。
她看到了,愣了一下,然后端着盘子朝我走过来。她在我对面坐下,低声说了句:“谢谢。”
“没事儿。”我闷声回了一句,继续扒饭。今天的菜是辣椒炒肉,肉少得可怜,全是辣椒。
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不像我们,吃饭跟打仗一样。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油腻腻的桌子,谁也没说话,只能听到周围嘈杂的人声和筷子碰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