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内侍猛地推开那扇小门,冰冷的风雨立刻扑打进来。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产床上的嫡姐似乎被远处的喧闹惊动,在昏沉中不安地蹙紧了眉,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跳跃的烛光映着她苍白如纸、却被汗湿鬓发贴附的脸颊,有一种破碎的美。

而那华丽的襁褓里,那团东西动了动。

那一瞥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灵魂最肮脏的角落。

我猛地扭回头,将怀中的婴孩更深地藏入披风之下,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雨幕里。身后,长乐宫的混乱被重重宫墙隔绝,最终只剩下风雨的嚎叫,以及怀中婴儿终于爆发出的、细弱却倔强的啼哭。

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冰冷彻骨,却洗不净那从心底弥漫上来的、浓稠的污浊感。

十年。

承乾殿的书房内,熏香淡雅,却压不住一种无形的躁动。我垂手侍立在御案旁,眼观鼻,鼻观心。

“砰!”

上好的端砚砸在地上,墨汁四溅,污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少年尖利的嗓音刮擦着人的耳膜,“什么太傅!讲的什么狗屁文章!孤不听!让他滚!”

十岁的“太子”萧景麟,穿着杏黄的蟠龙袍服,此刻却头发散乱,眼睛因为暴怒而布满血丝,脸颊不正常地红着。他一把掀翻了眼前的紫檀木书架,竹简、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侍立的宫女太监跪倒一片,瑟瑟发抖,无人敢上前。

陛下萧衍坐在御案后,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他早已不复十年前那般偶尔还会流露些许温和,如今的眉宇间只有被国事和这个儿子日益磨砺出的冷硬与不耐。

“景麟!”他声音沉冷,带着警告。

“父皇!他们都要害儿臣!太傅今日又训斥儿臣!还有他们!”景麟猛地指向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太监,“他刚才瞪儿臣!他一定在心里骂儿臣!”

那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啊陛下!太子殿下明鉴!”

景麟却像是被这求饶声更加激怒,冲上去就要踹打。

“够了!”萧衍终于暴喝一声,猛地一拍御案,站起身。帝王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殿堂。

景麟被吼得一僵,似乎终于找回一丝理智,但那双眼睛里依旧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狠狠剜了地上的人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萧衍看着他,目光里是深可见底的失望,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平静。

“太子言行无状,癫悖失德,即日起禁足东宫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入。”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目光掠过我的方向,带着沉重的疲惫,“婉嫔,你好生管教。”

我连忙躬身:“臣妾遵旨。”声音谦卑温顺,心里却冷得像一块浸透了冰的石头。

十年了。这样的戏码,上演过多少次?从景麟蹒跚学步时的哭闹打滚,到启蒙读书时的抗拒逃学,再到如今动辄打骂宫人、顶撞师尊。每一次闹剧,都在陛下心头那根名为“太子”的弦上加深一道裂痕。

我看着他被内侍半劝半强迫地带下去,那小小的身影因为愤怒而僵硬,嘴里似乎还在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什么。

是我一手塑造了他。用无度的溺爱,精心的纵容,刻意的挑拨。他身边环绕的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人,告诉他他是天下最尊贵的太子,一切忤逆他的人都罪该万死。他的任何恶行,我都会为他找到完美的借口开脱,将过错巧妙地引向太傅的严苛、宫人的怠慢、甚至是他父皇的“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