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陛下面前永远是那般无奈又尽心竭力的模样,痛心于儿子的“顽劣”,却又“慈母”心肠,苦苦哀求陛下再多些耐心。
十年栽培,一棵毒树已然长成,汁液里都流淌着暴戾与愚蠢。
陛下拂袖而去,背影透着无尽的倦怠。
我慢慢走出承乾殿,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快了。陛下眼中的失望,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又过了数月,深秋。
一场惊天动地的喧嚣撕裂了皇宫的夜空。
东宫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乎映红了半边天。救火的呼喝声、宫人惊恐的哭喊声、木质结构燃烧爆裂的噼啪声……混乱不堪。
我披衣起身,站在殿门外,望着那片血红的天幕,脸上想必毫无血色,在周围宫人看来,定是担忧太子到了极致。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冰冷的目光下,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果然做了。我只不过让人在他禁足无聊时,“无意”间提起前朝有皇子如何玩火取乐,又“不小心”让他得到几桶极易燃烧的桐油。
他竟真的敢,在东宫的后苑里,点燃了他想象中的“烽火戏诸侯”。秋风干物燥,火势瞬间失控,蔓延开来,烧毁了相连的两座偏殿和一座百年藏书阁。
损失惨重,所幸无人伤亡。
但这一次,不再是顶撞太傅,责打宫人。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灾难,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丑闻。
天还未亮,陛下震怒的旨意已经传遍六宫。
金殿之上,百官鸦雀无声。
萧景麟跪在御阶之下,小小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脸上满是烟灰和泪痕,早已不见了往日的嚣张,只剩下恐惧。他或许终于意识到,这次的不同。
萧衍高坐龙椅,面色铁青,眼神冷得像是万载寒冰。他手中拿着内侍监呈上的损失奏报和宫人证词,手背青筋暴起。
我没有被传唤,只能跪在殿外冰凉的玉阶上,与其他妃嫔一起。但我能想象里面的情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然后,陛下冰冷沉痛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出殿外,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太子萧景麟,性情顽劣,屡教不改;暴戾昏聩,德行有亏;今更纵火焚宫,惊扰宗庙,危害社稷…朕,深愧于列祖列宗…即日起,废黜其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圈禁…”
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清了。
耳边是嗡嗡的鸣响。
废了。
终于,废了。
十年心血,十年算计,十年提心吊胆,十年活在罪恶的深渊边缘。
成了。
我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旁边跪着的端妃下意识扶了我一把,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在她看来,我这个生母此刻定然痛不欲生。
我垂下头,用帕子掩住脸,肩膀微微颤动,做出哀戚无法自持的模样。
帕子下的嘴角,却无法控制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勾了起来。
那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的快意。
然而,那快意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在陛下的废储谕旨余音仍在金殿梁柱间回荡,百官垂首屏息,我也沉浸在那黑暗的胜利中时——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晰地从殿外汉白玉的广场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