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栋楼,年纪比我爸还大,隔音效果约等于无。所以新邻居搬来那天,我被持续了一下午的沉重拖拽声和闷响折磨得几乎神经衰弱。那声音不像是搬家,更像是在地板上反复摔打一袋沉重的谷物。
晚上七点,我实在憋不住,拎着垃圾袋出门,打算顺便刺探一下军情。
刚走到电梯口,梯门“叮”一声打开。一个身影正费劲地试图把一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纸箱挪出来。箱子似乎极重,那人弓着腰,背影显得异常高挑,甚至有些魁梧。
“需要帮忙吗?”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人猛地回过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脸上妆很浓,粗黑的眼线,鲜红的嘴唇,粉底厚得像是刷了一层腻子,试图掩盖某些过于硬朗的线条。但她(姑且称之为她)真的很高,穿着紧身的黑色皮裤和一件高领毛衣,勒出宽厚的肩膀和平坦的胸膛。最冲的是那股味道——甜腻馥郁到令人头晕的香水味,像是把一整瓶廉价花果调香精打翻后又泡进了蜂蜜罐子,企图用这种浓烈掩盖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她看到我,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慌,随即被一种过度热络的笑容取代,那笑容让她鲜红的嘴唇向两边拉伸,显得有些怪异。
“哎呀,谢谢你好心!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意捏造的、黏糊糊的柔媚。
我注意到她喉间似乎有个不太明显的凸起,随着她说话上下滑动了一下。我移开目光,落在那个大纸箱上,纸箱用宽胶带封得死死的,侧面有一片不起眼的暗红色污渍,像是泼洒的咖啡或者……别的什么。箱体一角有些破损,露出里面似乎是黑色塑料布的东西。
“我是刚搬来的,住你隔壁902,”她笑得更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不容我多看那个箱子,“叫我安娜就好。”
“欢迎,我住901,林薇。”我勉强笑了笑,指了指那箱子,“真的不用帮?这个看起来……”
“真不用!”她几乎是抢着说,侧身用身体挡住了那个污渍和破损处,“一点旧衣服和杂物,沉得很,别弄脏了你。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呀。”
她说这话时,手臂非常自然地就挽上了我的胳膊。那股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像是金属或者尘土的味道,瞬间将我包裹。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胃里隐隐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坚定地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当然,有事随时可以找我。”我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只想尽快离开。
后来几次碰面,无一例外都在逼仄的电梯轿厢里。
安娜似乎格外偏爱紧身裤和平底运动鞋,从未见过她穿裙子。每次遇见,她都喷着那款标志性的、浓烈到让人窒息的香水,味道一次比一次重,像是刚从头淋下来,试图熏走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而且,她似乎对我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让人不安的亲热。
“薇薇下班啦?”只要我一进电梯,她就会立刻贴过来,手臂、肩膀,热烘烘地靠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些小区绿化、天气冷暖的闲话,那双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睛几乎黏在我脸上,眼神深处有种探究似的闪烁。我含糊地应着,紧盯着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感觉电梯上升得无比缓慢。那香气无孔不入,每次电梯门开,我都像获得特赦一样冲出去,深深吸一口走廊里相对清冷的空气,但那甜腻味似乎已经顽固地附着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