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高考成绩单,指尖几乎要把纸边捏破 —— 总分离录取线差了整整二十分。风从火车站的破旧窗缝里灌进来,裹着北方特有的干冷,吹得我额前的碎发乱飞,也吹得我心里那点仅存的希望,一点点凉透了。
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我是村里少数念到高中的姑娘,考前三个月,我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就着煤油灯的光啃课本,母亲每天晚上给我端来一碗红薯粥,总说 “俺闺女准能考上大学,以后当城里干部”。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煤油灯真暗啊,昏黄的光只能照亮课本的一角,我常常看到眼睛发酸,揉一揉继续看,可到头来,还是落榜了。
回村的路上,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车斗里的稻草扎得人难受。我看着路边的冬小麦,绿油油的一片,却没心思欣赏 —— 考上大学,是我唯一能走出这个小山村的机会,现在机会没了,我该怎么办?进村的时候,几个邻居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聊天,看见我回来,眼神里有同情,也有几分 “早知道如此” 的了然。我低下头,快步走回了家。
母亲正在院子里喂猪,看见我进门,手里的猪食瓢顿了一下,没敢问成绩,只说 “饿了吧?我去给你热饭”。我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看着墙上贴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的奖状 —— 那是我小学时得的,边角已经卷了边。过了一会儿,父亲从地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镰刀,看见我,叹了口气说 “没事,落榜就落榜,村里小学正好缺个代课老师,明天我带你去见校长”。
我就这样成了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第一天去学校的时候,我特意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补了块补丁,我用针线仔细缝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学校在村东头,是几间土墙房,屋顶盖着瓦片,有几处瓦片破了,用塑料布盖着。办公室是最大的一间土墙房,里面摆着四张木桌,桌腿都有些摇晃,用石头垫着。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很安静,只有钢笔在纸上写字的 “沙沙” 声。三位老师坐在桌前改作业,都是村里的老教师,我认识其中一位王老师,他教过我小学算术。我站在门口,有点紧张,手攥着衣角,轻声说 “各位老师好,我是新来的代课老师,我叫周秀莲”。
老师们抬起头,王老师笑着站起来 “哦,秀莲啊,快来坐,就等你了”。他指了指靠窗的一张空桌子 “那是你的位置,旁边是李建国老师,他教五年级语文,你有啥不懂的,问他就行”。
我顺着王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袖口也有补丁,但洗得很干净。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很亮,像夏天夜里的星星。“你好,我叫李建国”,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刚毕业的青涩,“这张桌子没人,你坐吧,我帮你把椅子擦一下”。他拿起桌角的抹布,仔细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递给我。
我坐下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很好闻。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笑容温和、会帮我擦椅子的男人,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牵绊,也会给我一辈子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