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先展开了那张信纸。
娟秀的笔迹,像一排排瘦削却坚韧的竹子,铺满了整张纸。
“张叔,展信佳。”
看到“张叔”这两个字,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决堤而下。
十三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
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您收到这封信,一定会觉得很惊讶。这封信,迟了十三年。这张汇款单,也迟了十三年。”
“您可能早就不记得了,我第一次去您的肉摊‘拿’肉,是在我奶奶病得最重,医生说她急需营养的时候。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我只能……”
“从那天起,我发现,您每天都会把一块最好的瘦肉,放在案板最外面的那个固定位置。没有骨头,没有筋膜。我知道,那是您特意留给我的。”
“我都知道。”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像个孩子一样。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那点笨拙的、自以为是的伪装,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信上的字迹,开始在泪水中变得模糊。
“每次‘拿’完肉,我都没有直接回家。我会在您摊位旁边的巷子里,帮人做些跑腿的零工,或者用捡来的废木头,雕一些小玩意儿,卖给过路的人。挣到的钱,我会悄悄地,塞到您肉摊下面那个放零钱的木箱里。”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我猛地想起来,那些年,我的钱箱里,确实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皱巴巴的零钱。
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算错了账,或者哪个客人多给的,从来没放在心上。
原来……原来是她!
“张叔,那不是偷。那是我的‘学费’。”
“您教会了我,什么是善良。也教会了我,什么是尊严。”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涩、震撼、悔恨、欣慰……无数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猛地想起,有一次,我打扫摊位时,从钱箱角落里扫出一个被揉成一团的小信封,我以为是哪个孩子扔的垃圾,随手就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想来,那里面……那里面或许就夹着小雅的还款,或者她想对我说的话!
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错过了,我竟然错过了!
信还在继续。
“您不仅喂饱了我的身体,更点燃了我对艺术的渴望。我看到您闲暇时,会用碎木头雕一些小东西。您摊位旁那些被您丢弃的碎木和用旧的木工工具,都成了我的启蒙。您是我的老师,更是我无言的父亲。”
“我离开那年,考上了美院。我用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加上卖掉我第一个正式作品的钱,凑齐了这些年所有的‘肉钱’。我把它连同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起放在了那个装钱的木箱角落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不告而别!
她是用这种方式,向我交上了一份迟到了十三年的答卷!
我的“瞎”,不是傻。
是我用沉默,守护了一个孩子最珍贵的自尊和梦想。
我的“笨”,不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