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他面前,垂眸看他花白的头顶。
“起来吧。”我说,“你没罪。有罪的,是信了‘人不如瓷’的人。”
他战战兢兢抬头,浑浊老眼里全是泪:“小姐……您真是……活过来了?”
“活?”我轻笑,裂口牵动,“我死过三次——刀下死,火里死,婚床上死。现在站在这儿的,不是活人,是瓷煞。”
我指向龙窑:“去,把窑门打开。灰冷了,该出窑了。”
陈伯连滚爬爬跑去开窑。铁门吱呀呻吟,像在哭。
窑内,焦黑一片。
父亲的尸骨蜷在窑心,像一件烧废的粗陶,衣袍成灰,指骨仍向前抓着——抓向他曾亲手关死的门。
陈伯捂嘴干呕,我却缓步走入。
热浪未散,我瓷身无惧。
我蹲下,瓷指轻抚那焦骨——“咔”,指节脆响,像在问候。
“爹,”我低语,“你总说好瓷要‘声如磬、色如玉、骨如雪’。现在,你三样都齐了——声已哑,色已黑,骨……真如雪。”
我站起身,对陈伯道:“找只青瓷瓮,把他装进去。骨灰要细,别混进柴渣——他好面子,当了半辈子‘瓷圣’,死后也得是‘净瓷’。”
陈伯哆嗦着照办。
我转身,走向祖祠。
供桌上的“双人小像”已干透,血灰凝固,栩栩如生——女子抱尸,男子焦骨,像在跳一支地狱的圆舞曲。
我取过朱砂笔,蘸了昨夜残血,在像底题字:
“骨肉同窑,魂瓷永锢。
沈氏绝艺,父女共铸。”
写完,我轻吹一口气——血字竟泛起微光,如釉彩初凝。
正午,消息传遍景德镇。
“沈家老爷……烧死在自家窑里了!”
“骨瓷新娘抱着少帅尸体回来的!亲眼所见!”
“那瓷……会动!会咬人!是煞器!”
官府来了,督军府的残兵也来了——他们要“请”回少帅遗体,更要“查封”我这尊“妖瓷”。
可当他们冲进祖祠,看见供桌上那尊血灰小像,和像底那行血字时,全都僵在原地。
领头的军官盯着我,喉结滚动:“沈……沈小姐?”
“叫我‘骨瓷新娘’。”我站在供桌旁,瓷面无波,“少帅的尸身,你们可以带走——他血已尽,魂已散,对我无用。”
军官如蒙大赦,急忙命人抬走尸体。
临走前,他犹豫再三,低声问:“那……沈老爷的骨灰……”
“在我手里。”我拍了拍腰间一只青瓷小瓮——那是我刚让陈伯烧制的,釉色莹润,专为盛“父”。
军官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带队仓皇撤离。
傍晚,景德镇首富——瓷器大商“万隆号”老板万金来,带着十箱银元,登门“求瓷”。
“沈小姐!不,瓷娘娘!”他肥硕身躯挤进祖祠,满头大汗,“您这‘骨魂双生瓷’的技艺,万某愿出十万大洋买断!配方、窑火、祭法——全包了!您开价!”
我坐在供桌旁,指尖轻叩桌面——“叮”,一声轻鸣,如泣如诉。
万金来浑身一颤,差点尿裤子。
“我不卖艺。”我微笑,裂口如花,“我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