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三。”收音机里突然有人喊我名字,声音沙哑,带着痰音。我浑身一震——是爷爷。那腔调我熟,小时候我偷他烟抽,他就这样隔着院子吼我。

“爷?”我嗓子发干,像吞了一把玻璃碴,“你……你在盒子里?”

盒子没搭话,倒是从空调出风口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打着旋落在我腿上。我低头一看——医院病历,2019 年 6 月,姓名:周国安(爷爷的大名),诊断:多脏器衰竭。纸角缺了一块,正好是我小时候偷偷撕去折飞机的那块。我手指发抖,病历上忽然浮出一行红字,像血写:别学你爹,逃跑没出息。

我鼻子一下就酸了。爹在我七岁那年消失,没留一句话,爷爷从此把“逃跑”俩字当禁语。我吸吸鼻子,把病历攥成团,朝窗外扔。纸团刚出手,车窗“嗡”地升起,玻璃把纸团弹回来,正中我眉心,火辣辣地疼。纸团展开,红字后面又多一句:想活,就听我的。

我盯着那行字,胸口血滴答得更急,像打拍子。我咬咬牙,冲收音机吼:“行!听你的!怎么活?”

唢呐声戛然而止,频道里只剩电流的“沙沙”。几秒后,爷爷的声音重新冒出来,这次近了,像坐在我后排,胳膊搭在我椅背上:“先别急着止血,让血滴,滴满三十滴,油箱认主,才能继续走。”

“认主?”我懵了,“我他妈又不是车,认我干嘛?”

“你以为你开车?”爷爷冷笑,“是车开你。”

我回头,后排还是空的,但座椅上却凹出一个人形,像有人刚起身。我伸手去摸,皮质座椅冰凉,凹痕里积了一层灰白细屑,一捻就碎,正是骨灰。我头皮炸成烟花,手指一抖,灰屑飘起来,呛得我直咳。

收音机里爷爷催促:“快数,二十九、二十八……”

我低头看胸口,血滴正好落下第二十九滴。最后一滴悬在伤口上,颤颤巍巍不肯掉。我屏住呼吸,心里默数:三十!血滴“啪”地落在安全带上,瞬间渗进去,像被海绵吸走。紧接着,整辆车“嗡”地一震,仪表盘所有灯同时亮起,又同时熄灭,只剩油量指针“咔哒”跳回满格——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出门时只剩了半箱油。

油箱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有人把吸管插进奶茶底部,用力猛吸。我耳朵贴着座椅,竟听见微弱的心跳,节奏跟我的一模一样,只是慢了半拍——咚……咚咚……咚……

我咽口唾沫,问爷爷:“接下来呢?”

“接下来——”爷爷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带着点哄孩子的温柔,“你得先把我从盒子里放出来。别害怕,我不吃你,我得坐后排,才能护住你。”

我瞅那骨灰盒,盒盖缝隙正往外冒白烟,烟里夹着细细碎碎的话:“三儿……开盖……我憋得慌……”

我手抖成筛子,去掰盒盖。盖子上那把铜锁“咔哒”一声自己弹开,像等不及。我掀开一条缝,一股更浓的医院味冲出来,呛得我眼泪横流。盒子里黑漆漆,忽然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手背插着输液留下的青紫针眼,五指张开,冲我晃了晃——打招呼。

我吓得往后缩,后脑勺“砰”撞车窗,疼得眼冒金星。那只手却轻轻抓住我手腕,掌心温度冰凉,却让我莫名安心。爷爷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带着笑:“臭小子,小时候偷我烟,怎么没见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