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硬憋回去，骂一句：“老东西，死了还贫！”
手慢慢缩回盒子里，随后一个佝偻的身影从盒口“长”出来——像被拉开的折叠尺，一寸一寸升高，最后化成完整的人形，穿着他下葬时的藏青中山装，领口磨得发白。他抬手拍拍我肩膀，手掌穿过我皮肉，直接按在骨头上，冰得我打颤，却奇异地止了血。
“别怕，我现在是魂，碰不坏你。”爷爷绕到后排，坐下，座椅“咯吱”一声陷下去。他环顾车内，皱眉，“咋这么脏？你多久没洗车了？”
我苦笑：“连加油钱都没有，洗啥车。”
爷爷摇摇头，伸手在收音机顶部一抹，抹出一层黑灰，放在掌心一吹，灰粒飘起，竟组成一张人脸，那是我的脸，但嘴角下拉，哭丧着。爷爷两指一捏，“啪”地把人脸掐碎，碎屑化作火星，溅进空调出风口，车里温度瞬间升高，像有人悄悄拧了暖气。
“听着，三儿。”爷爷前倾身子，胳膊搭在驾驶椅背，“这条‘永远 66 公里’是循环道，专门吃迷路魂。你爹当年也差点被吃掉——他跑掉了，留下你和我。现在轮到你了。”
我愣住，嗓子发紧：“我爹……不是失踪，是逃出去的？”
“嗯，他逃了，但把债留给你。”爷爷叹气，“想清债，就得走完 66 公里，把‘自己’喂饱，不然循环永远不会停止。”
我脑袋“嗡”一声，像是被敲了一锤子。原来我今晚不是倒霉，是替老爹背锅？我咬牙，拍方向盘：“行，债我还！可怎么喂饱？真把自己剁了？”
爷爷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不用剁，用回忆。越甜的回忆，越能填饱这条路。你舍得啥？”
我一下子卡壳。回忆？我哪有甜的？穷、苦、累，连猫都嫌弃我。爷爷看穿我似的，抬手一点收音机，频道“咔哒”跳到一段旧录音——
“爷爷，等我长大，带你去看海！”
“行，三儿说话算话！”
“算话！拉钩——”
是我，十岁的我，声音脆生生的，像没晒过太阳的苹果。我眼眶一下就热了，喉咙里滚出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嘟囔：“原来……我还说过这种话。”
爷爷摸摸我后脑勺，手掌穿过骨头，带起一阵凉风：“把这段给我，我替你押给这条路，能换 20 公里平安。剩下的，你再想办法。”
我抬头看后视镜，爷爷的眼窝深陷，却闪着光，像两口快干涸的井，还在努力映出星星。我咬咬牙，点头：“给！老子说话算话，早晚带你去看海，先押利息！”
爷爷笑了，笑得眼角褶子堆成山。他伸手按下收音机播放键，童声循环播放，每播一次，车身就轻一分，像有人从车顶卸下一袋隐形石头。与此同时，前方黑暗里忽然亮起两盏路灯，路灯之间出现一块路牌——
“剩余 46 公里”
原来真的有用！
我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声音变得温顺，像被顺了毛的猫。爷爷靠回座椅，双手抱胸，慢悠悠开口：“别高兴太早，后头还有更馋的。记住，再甜的回忆也填不满贪婪的胃，你得学会吐，学会舍，学会……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