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方向盘,掌心全是汗,却第一次觉得有底。我透过后视镜看爷爷,学他年轻时的痞笑:“老东西,坐稳了。周三号列车,继续发车——下一站,‘吐回忆’!”
车子滑出应急车道,唢呐声再次响起,却变得悠扬,像送葬,也像接风。黑暗里,我听见油箱深处“咕咚”一声饱嗝,似乎有人刚刚咽下一段童年。我甩甩脑袋,把眼泪和鼻涕一起抹在袖口,踩下油门——
速度 60,转速 2000,心跳 100,目标 46 公里。
老捷达破风前行,尾灯拖出两条长长的红丝线,像给黑夜缝了一道疤。
爷爷在后头轻轻哼起小曲,走调却安稳。我跟着打拍子,嘴里骂骂咧咧,却第一次觉得——
夜路,好像也没那么黑。
4 第四章 后视镜里我冲自己笑了
老捷达在新增的 20 公里路灯下匀速跑,像被谁牵着线的风筝。我胸口那道伤不流血了,却留下一条凸起红痕,像地图上的分界线——左边是“活着的周三”,右边是“被吃的周三”。我时不时瞄后视镜,爷爷的影子比刚才淡了点,像被水晕开的墨,随时会散。
我怕他散了。十年前我爹没了,今晚再丢了爷爷,那我就真成孤儿了。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我吹牛要当赛车手,带爷爷兜风;现在赛车手没当成,倒把车开进了鬼循环。理想这玩意儿,真经不起油耗。
“三儿,”爷爷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黑夜,“你恨你爹不?”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差点吻上护栏。恨?我当然恨。七岁那年,他把我放在冰棍摊前,说去买包烟,再没回来。我妈追出去,也没回来。爷爷赶来时,我手里攥着两根化掉的冰棍,一边哭一边舔,那味道,甜得发苦。
我咳嗽一声,装洒脱:“提那陈芝麻干嘛?老子早忘了他长啥样了。”
爷爷没接话,只是伸手把后视镜往下掰了掰。镜子里立刻多了一张脸——成年人的我,却穿着七岁那件卡通 T 恤,嘴角沾着冰棍渣,眼睛哭得像烂桃子。我看到,那张脸对我咧嘴一笑,眼泪却哗哗往下掉,啪嗒啪嗒的落在镜面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我心脏猛地收紧,像被铁丝箍住。那是记忆里的我,也是不肯长大的我。
“操,别闹。”我伸手去捂镜子,掌心一凉,我的手竟伸进镜面里,直接摸到小时候自己的脸——湿乎乎的,粘着糖水和泪水。我想抽回手,却被那只小手一把抓住手指,奶声奶气地哭:“别走,我怕。”
我瞬间破防,喉咙发苦,眼泪差点决堤。爷爷在后座叹了口气,声音低哑:“你瞧,你根本没让他走。他一直在车里耗油。”
我咬紧牙关,冲镜子吼:“走啊!老子不用你陪!”
小孩的我被吓得一抖,可手指抓得却更紧了,指甲抠进我皮肉,疼得钻心。车子随之减速,发动机发出“咳咳”的喘息,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仪表盘跳出红字:
“油耗 3.7 回忆/公里,剩余童年 0.5 次。”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段回忆被反复抽取,已经快透支了。再耗下去,我七岁那年所有的细节都会彻底消失:冰棍的甜味、化掉的粉色、爷爷赶来时抱我的温度,全会被这条路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