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瞅一眼车子——老款捷达,白色车漆早晒的发黄,但今晚却亮得诡异,车漆表面浮着一层油光,像被谁偷偷打了蜡。车顶灯闪两下,发出“滋啦”声,像老收音机换台。灯光里飘着细碎的黑点,一靠近就糊在我睫毛上,我眨眨眼,黑点变了成小小的倒十字,跟骨灰盒上那枚锁扣一模一样。
我喉咙发干,想抽烟,火机却怎么都打不着。火苗刚窜起就“噗”地熄灭,像有人伸舌头舔了一下。第三次打火的瞬间,我余光瞥见车窗上贴着一张脸——我自己的脸,但嘴角下拉,眼角吊起,一副哭丧相。我猛地转身,车外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外环路灯一盏接一盏“噼啪”炸灯丝,像被谁按了快放键,黑夜一下子压得更低。
导航忽然柔声提醒:“请返回车内,您的灵魂余额不足 60 公斤,继续停留将产生滞纳金。”声音甜得发腻,尾音却带一丝沙沙的电流,像有人把话筒塞进嗓子眼里,边说话边嚼碎声带。我骂了句脏话,拉开车门,屁股刚沾座椅,一股凉气顺着尾椎往上爬,直冲天灵盖——座椅湿了。我低头,坐垫洇出一片暗红,颜色深得发黑,边缘却呈粉红色,像新鲜猪肝。我伸手去摸,指尖传来“咕叽”一声,仿佛按在什么活物上,那滩红色竟轻轻回弹。
我触电似的缩手,座椅却立刻恢复干燥,只剩淡淡一圈盐霜,像汗渍蒸发后的痕迹。空气里飘着烧烤味,混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勾得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副驾的骨灰盒已经合拢,盒盖缝隙却渗出细细一缕白烟,烟升到半空,自己拐个弯,飘向我鼻尖。我闻到一股熟悉的老人味我想起了我爷爷卧床那两年,屋里常年不散的褥疮药味混着廉价奶粉香。烟雾钻进鼻腔,像两根冰溜子,一路戳到肺里,我咳得眼泪横飞,咳出来的唾沫落在掌心,居然是两片薄薄的灰鳞,一碰就碎,碎成粉尘,粉尘上隐约浮着一张小小的人脸,冲我咧嘴,然后“噗”地散了。
导航女声再次响起,这次近了,像坐在我后排,嘴唇贴着我耳背:“全程 66 公里,预计时间——永远。请系好安全带,准备撒盐。”我猛地回头,后排空空如也,只剩座椅上落着一层灰白的细屑,像有人用砂纸磨过的骨头。我伸手去拂,细屑却飘起来,在空中排成一行字:
“左转 吃掉 周三”
字迹扭动,像活蚯蚓,最后一笔突然拉长,直奔我眼睛扎来。我下意识闭眼,再睁开,字没了,车窗上却多出一枚湿漉漉的手印,指节畸形,多了一根手指——六根。
我喘着粗气,去抓方向盘,皮质方向盘上覆着一层薄霜,抓上去“滋啦”一声,手心被黏掉一块皮,血珠刚冒出来就冻成红色冰粒,滚到仪表盘上,被时速表“咔哒”吞掉。时速针瞬间飙到 140,发动机却一声不吭,像被谁掐住脖子。车外景色开始倒着走:路灯往前缩,护栏往后退,月亮像录像带倒带,啪地回到乌云后面,黑夜重新合拢。
导航轻笑:“不喜欢倒带?那就吃点热的。”
话音落地,空调出风口“噗”地喷出一团热气,带着烂肉与茴香混合的味儿。我侧头,风口里卡着一截东西——指甲,泛黄,弯曲,边缘磨得锯齿状,像被牙齿啃过。指甲动了动,像一条试图挣脱的蛆,我伸手去抠,它却“嗖”地缩进风道,只剩“咔哒咔哒”的咀嚼声,在铁皮管道里来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