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砖,和水泥,别人叼着烟歇晌的功夫,她都不停。
那双手,血泡破了又起,最后磨成一层厚厚的老茧,粗糙得刮人。
工地上提起她,都叹气:“老李家那大丫头,哎……真能扛!”
这份“能扛”,是她用整个少女时代换来的。
而我,成了压在她身上,最沉的那座山。
我三个月时,我妈的病更重了,她根本不认我,拒绝喂奶,甚至不愿意抱我。
是我大姐,用一只小锅,把米熬烂,滤出米汤,一口一口把我喂活的。为了带我,她上工都背着我。
在工地临时搭的、四处漏风的工棚里,她把我放在用砖头和木板搭的“床”上,每隔两小时,就踩着满脚泥灰跑回来一趟,喂我喝那温在热水盆里的米汤。
工友们看不下去,时不时你五分我一毛地凑点钱,买包动物饼干,或者买罐金贵无比的麦乳精,偷偷塞进我的怀里。
我姐感激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她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在下工回去的土路上,抱着我,给工友们一遍一遍地唱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欢快的节奏,唱着唱着就哭了。
后来,我稍微大点,能坐稳了。
她干活时,就把我放在一堆沙子上。
我就给那些满身尘土、累得直不起腰的叔叔伯伯唱儿歌。
我听见他们低声说:“老李家这几个娃太苦了,咱家娃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姐只是默默转过身擦眼泪,抡起铁锹,玩命地和水泥。
2 那杯偷喝的麦乳精和那袋救命的血
我三岁半那年冬天,冷得要命。
我得了肺炎,浑身烧得烫手。
村医说得赶紧去县医院住院,不然娃就没了。
住院要钱,要很多钱。
可家里连买小米的钱都没有,两个姐姐还在上学,能借的亲戚早借遍了,看到我们都躲着走。
我烧得迷迷糊糊,只知道哭。
三个姐姐围着我,急得直掉眼泪。
我大姐把我往二姐怀里一塞:“抱好小弟,看好家。我出去一趟。”
没人知道她要去哪,能有什么办法。
几个小时后,她回来了。
一头一脸的汗,嘴唇白得吓人,走路腿都在打晃。
她手里攥着一把毛票,最大面额是五块的,叠得整整齐齐。
她没看我们,喘着气说:“走,去医院,钱够了。”
办了住院手续,给我打上吊针,我的烧慢慢退了。
二姐才敢小声问她:“姐,钱……哪来的?”
我姐靠在墙上,眼皮都抬不起来,喘气说:“借的,别问。”
结果,那天深夜,她就一头栽倒在我的病床边上,没了声响。
医生护士手忙脚乱把她抬去抢救,翻她眼皮,量血压,反复问我们原来有什么病。
我姐醒过来一点,抓着医生的白大褂袖子:“没病……真没病……我……我刚去卖了点血……”
卖血。
那一年,她十七岁。
那是她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最快、也是唯一能救我命的办法。
用她自己的血,换她弟弟的命。
我二姐她后来跟我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太无能,帮不上姐姐。
其实,二姐罪过何止这一件。
有一次大姐出门干活,临行前,舀出一勺麦乳精,放在碗里,叮嘱十岁的二姐:“等会儿用热水给小弟冲了,小心别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