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和沈衍年少成婚，却恨了对方半生。
他恨我自作聪明，执意为他医治失忆症，害他心上人坠崖而亡。
我恨他移情别恋，在我们最情深义重时失忆，和别人许诺终生。
成亲十年，我们面和心不和，是众人皆知的表面夫妻。
可当被诊治出中了慢性毒，所有人都劝他休妻另娶时，
他却抱着我跪在隐世名医门前，磕了999下头，只求为我搏一线生机。
弥留之际，沈衍带我去到我们的定情之地，他的泪不断落在我的脸颊上：
“明漪，我对你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若能重来一次，求别再为我奔波求医，我想清空所有记忆，好好去爱她。”
悲痛充斥着我的心脏。
我们少年时的情谊早已成为他的负累，我不该一意孤行，毁他半生。
再睁眼，我回到了为沈衍求医那日。
这次，我拦住了大夫为他针灸的动作，亲自送他回到他所爱之人身旁。
1.
“谢姑娘，您确定要为世子针灸吗？”
“治疗失忆症风险极大，侯爷能恢复的概率也就十之一二......”
老大夫的话和前世重叠，前世我听过一次。
但这次，我心中的激动和喜悦早已消失。
我按住大夫为沈衍针灸的手，轻声开口；“算了。”
随即我伸出手，让大夫替我把脉。
确定我自幼便中了慢性毒，积重难返后，
我找出和沈衍的婚书，亲自登沈家的门退了这桩亲事。
沈母死死攥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明漪，不能退婚啊，如果你不嫁给阿衍，他一定会疯的......”
我笑了一下，掏出了那封沈衍失忆后写给姜玥的信笺。
熟悉的字迹，字字句句书写了对另一个女子的情深义重。
“我病体沉疴，不不愿拖累沈衍，既然他喜欢上了别人，我愿意成全他。”
前世，沈衍从战场上失踪，我苦寻三年。
却在离边境不远的小村庄里，目睹了他和另一女子的成亲仪式。
我命人将他绑走，迷晕后又求大夫为他针灸治疗失忆症。
他恢复记忆那天，姜玥跳崖自杀，从那以后，我和沈衍之间就产生了巨大裂痕，永远无法弥补。
成亲十载，貌合神离。
直到我慢性毒发，沈衍才踏进我的院中，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带我出府寻医。
整整五年，我的身体虽没法救治，渐渐衰败，却也看过了世间美景。
我知道，他是在我命不久矣时想起来我游历山河的愿望，他愿意在我仅剩的生命里履行丈夫的职责，可从前的情谊，早就半分都没有了。
抬手擦掉溢出眼角的泪水，我强撑起笑容：“我和沈衍之间，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不愿重蹈覆辙，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离开侯府，我去见了姜玥。
她看见我，急忙招呼我坐下解释：“阿衍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知道她不愿意让沈衍见我，“嗯”了一声沉默下来。
沉寂半晌，姜玥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喷涌而出：
“谢姑娘，我知道你和阿衍年少定亲，情深意笃，若他想起从前，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到你身边。”
“我对他一见钟情，给他的爱半点不比你少！你不知道在我捡到他得知他失忆的时候有多高兴！我以为我终于能有机会在他身边了......”
“我知道他最终会走，可我只希望他离开的日子能来的晚一些！”
她身子颤抖，泪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
我没有出声，只是看向了早就站在门口的沈衍。
他眼底的神色晦暗难辨，手掌紧握成拳，仿佛下一瞬滔天的怒意就会倾泻在我身上。
曾经发誓要护我一生周全的男人，如今却为了别人对我怒目而视。
若我敢说出半分诛心之语，他一定会扑过来，死死扼住我的脖颈。
我心中百味杂陈。
但我重活一世，绝不会如前世那样执意将沈衍夺回我身边。
我长舒一口气，嘴角扬起笑意：“姜玥，我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这次来只是想接你们一起回侯府。”
姜玥怔住，双眸不自觉睁大：“我和阿衍，一起回侯府？”
我点了下头：“沈衍不愿意和你分开，你们自然要一起走。”
“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启程。”
我顿了顿，维持着浮于表面的笑容：“侯爷和侯夫人也等着你们一起回去。”
姜玥的眼中迸发惊喜的光芒，她冲到沈衍怀里，狠狠环住他的腰说了句“好开心，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后，就马不停蹄的去收拾东西。
沈衍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他的眸光温和下来，声音也夹杂几分愧意：“我只是怕玥玥受到伤害，你别在意......”
他眼中只有姜玥。
却全然忘记，曾经风光回京时，无数少女抛花表心意时，他烦不胜烦，直言自己满心满眼只有未婚妻谢明漪一人，此情不渝。
他还会为我亲手铸铁打制匕首。
“以后，如果有人冲到你面前说喜欢你夫君，你就把这把匕首亮出来！吓退她们！”
我的手不自觉摸了摸腰间贴身携带的匕首。
这把匕首还没离过鞘。
我却再也没有资格使用它了。
带着二人回到侯府后，先是感受了一番世子回府的喜悦氛围。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是谁，唯有我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沈衍看向我：“谢姑娘，你呢？”
我提起嘴角，摆出一副高兴又无奈的姿态：“阿衍哥哥，连你最疼爱的义妹都忘了啊，那你给我找夫婿的诺言忘没忘啊？”
话音落下，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僵硬，沈衍却全然不觉，动作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发顶：“是忘了，但既然你说了，那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夫婿。”
2
还没来得及离开侯府，就被来来往往的小厮吸引了视线。
我凑近几步，就看见他们将我和沈衍多年来护送的东西打砸销毁。
我们一起画的画像、精心准备的生辰礼，还有定情时我送给他的白玉发冠......
所有东西都在我眼前成为碎片。
我的呼吸瞬间滞住，心脏不受控的泛酸。
沈衍走到我身后，声音低沉：“现在我有了玥玥，我们兄妹之间自然不能再走这么近。”
“她看到这些东西后哭了，我心疼她，索性就将这些东西毁了。”
我死死咬住舌尖，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去。
压下语气中的颤抖：“你说得对，连同你送给我的东西，也一起销毁吧。”
说完，我连忙让人回府，将沈衍送给我的东西一件不落的带过来。
然后亲手在他淡漠的注视下一件件销毁。
本就破碎不堪的心脏，在各种碎裂声中，再也拼凑不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离开侯府。
亲眼看着有关我的痕迹全部被抹去。
沈衍为我搭建的湖心小筑被拆除，整片湖都被他种下了姜玥最爱的荷花。
我们相约时常去的楼阁被他封锁，成为堆砌姜玥不要的杂物的废弃拆房。
就连他院中特意为我种的满墙爬山月季也被拔除，换成了姜玥最喜爱的翠绿爬山藤。
月季被拔除那天，姜玥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她站在我身前，特意摘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我眼前：“阿衍从一堆旧物中翻出了一张龙凤佩图纸，他数次割破手才制作出来送给我，说把这个当成我们的定情信物。”
又将玉佩挂回腰间：“你觉得衬我吗？”
龙凤配，一块玉佩分两半，眷侣各一块。
是我当初最想和沈衍佩戴的玉佩。
我笑了一下，打量了下姜玥：“美玉配美人，自是相称。”
可姜玥却骤然变了脸色：“这块玉佩才配不上我！”
“图纸是谁画的？龙凤佩是谁喜欢的，你比我清楚！”
她死死捏着玉佩，咬牙切齿：“你说你要成全我们，可我却不能放心，从前阿衍对你情根深种，我必须得让他彻底死心！”
我皱紧眉：“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玉佩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两半，她动作利索的捡起尖锐那半，眸光发狠，用力划过自己的细腕。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尖叫一声。
一股力量直直将我推到一旁，后背狠狠砸在坚硬的墙壁上。
剧烈的痛意瞬间席卷而知，喉头腥甜，一股温热顺着我的嘴角不断滑落。
眼前的眩晕逐渐散去，我看见沈衍浑身颤抖，小心翼翼捧着姜玥的胳膊嘶吼：“大夫呢！叫大夫来！”
“玥玥，疼不疼？你别怕，我一直都在！”
姜玥看着沈衍，委屈地扑进他怀中抽泣：“阿衍，你送我的玉佩被人打碎了！”
“侯府一点也不好，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才敢对我肆意凌辱......”
她的泪砸进了沈衍的心里，沈衍心疼的不断颤抖。
他语气冰冷：“谁敢打碎你的玉佩？谁凌辱你了？”
姜玥最初只是窝在他怀里哭，在他不断地追问下才抬头，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随后就开始剧烈颤抖。
沈衍危险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剧烈的痛意还在我身体里肆虐，我错愕至极：“我没有。”
“摔她的玉佩对我有什么好处？我......”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衍冷声打断：“当然对你没好处。你只是在在泄愤而已。”
他抱起姜玥，给了周边下人一个眼神：“把她关进柴房修补玉佩，什么时候修补好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小厮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拖起我关进柴房。
柴房又冷又黑，我胸膛中的痛意没有半分减缓，用尽全力挣脱钳制就想跑，可小厮发狠地将我推回，锁上柴房们。
“谢姑娘，世子吩咐，我们不敢不从。”
我蜷缩在地板上，等到痛意消弭三分后才起身，借着窗口洒进来的微光，摸搜着一点点修复玉佩。
天越来越黑，我的眼睛痛到极致。
直至玉佩再也摸不出裂痕，我才站直身子，扣开了柴房的门。
拿着玉佩，小心地放在沈衍面前。
他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接过，又松手任由玉佩再次砸碎。
“玥玥不喜欢龙凤佩，这个就算了，下次你别靠近她。”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忍着剧痛修补好的玉佩再一次破碎，自嘲地笑出了声。
从前的一切已经消散，代表着从前的玉佩，自然也不该留存于世。
3.
沈父沈母虽不喜欢姜玥，却也不愿意让自己儿子不高兴。
只好敞开府门，遍邀宾客开始筹备婚仪。
我作为沈衍的义妹站在边缘处，宾客的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落在我身上。
“谁不知道谢家长女自幼和世子定亲，可谁承想世子失忆，竟然另娶了一个农户女......”
“也是可怜，谢姑娘这几年为了寻找世子，已经错过了自己的好年龄，以后婚事怕是艰难了。”
“真不愧是京城闻名的闺秀，这要是我，我肯定大闹侯府，直接状告到圣上面前搅了这桩婚事！”
窃窃私语声未停，沈衍满脸喜意地牵着姜玥的手走进来。
“一拜天地！”
沈衍和姜玥弯腰，他的视线落在盖着盖头的姜玥脸上，恨不得透过盖头表露爱意。
“二拜......”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穿透厅堂，数十个持刀的蒙面男子冲了进来。
宾客们慌乱不已，酒杯餐盘碎裂一地。
我心如擂鼓，下意识找地方躲藏，可刚刚后退，骇人的冰凉利刃便横亘在我的脖颈上。
蒙面人声音阴冷：“跟我走。”
我不敢反抗，顺着他的意走出厅堂时，后颈一痛，硬生生被打晕过去。
直到姜玥暴怒的质问声将我唤醒。
“你们为什么要在我成亲这天动手？”
“而且我说过，我要你们绑我！绑我！然后栽赃给谢明漪！这句话很难懂吗？”
“一群废物！”
我意识清明，却没有半分动作。
听着他们的交谈，渐渐理清思绪。
姜玥想用自己的安危栽赃陷害我，可绑匪却自作主张的将我也绑了来。
不，这或许就根本不是姜玥找来的人。
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的佩刀，是蛮族特有的制式。
这群人，很大可能就是边境战败的蛮夷，此次偷偷入京，怕是要向大败他们的沈衍寻仇。
没过多久，沈衍就带着手下的军士将这里包围。
绑匪将我和姜玥推到悬崖边，对着沈衍扬声开口：“沈衍，一个是与你情深意笃的前未婚妻，一个是你失忆后放弃一切都要娶的女人，新婚旧爱，你怎么选？”
沈衍坐在马上，眸光落在姜玥渗血的脖颈时瞬间变得凶戾：“你敢碰玥玥一下，我就杀尽你们蛮夷所有人！”
凛冽的寒风吹干我脸颊的泪水，我扯了下嘴角。
应该的，沈衍自然只会选择他心爱之人。
绑匪看着我，突然笑了：“谢姑娘，对不起啊，让你在临死之前还难过一场，不过你放心吧，姜姑娘会下去和你作伴的。”
话落，他猛地转身，用力将我们推向悬崖边。
半边身子悬空，我咬牙死死握住绑匪的刀锋。
掌心剧痛弥漫，我用最快的速度拔下簪子狠狠刺向绑匪的脖颈。
沈衍的人也在顷刻间射杀其他绑匪。
我忍着痛意，将吓的瘫软在地的姜玥拖离悬崖边。
可刚走出不远，苟延残喘的绑匪伸手扯住我的脚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我甩下悬崖。
失重间，我看到姜玥安全地扑进了沈衍怀中。
我勾起嘴角。
挺好，重活一次，完成了前世沈衍的愿望。
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了。
我闭上眼，安静的等待自己坠底。
风声凛冽，我好像听到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
4
再睁眼，我就看到太医把着我的脉唉声叹气。
见我苏醒，他面色复杂：“谢姑娘，真不知道你的运气是好还是差。”
“在崖底昏迷三天，因为你身体里的毒竟没有野兽敢靠近你，好歹捡回来一条命。”
“可你这毒，老朽只能抑制，不能解啊......”
我微微笑了下，动了动身子，哪里都痛。
但幸好，我还活着。
我转头询问太医：“大人，这些天没人来看我吗？”
太医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怜惜：“你想问沈世子？他没有，侯府的人将你送到我这里时我打听了一句，世子夫人受了惊吓，沈世子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呢。”
我点了点头，随即释然：“应该的。”
刚准备闭眼休息，一道身影猛地冲到我面前。
“小漪！”
我看着眼前穿着铠甲风尘仆仆的男人，骤然红了眼眶。
撒娇的话语瞬间脱口而出：“我好疼啊。”
男人小心翼翼将我护在怀中，温柔到像对待稀世珍宝：“不怕，哥哥带你走。”
在我伤势好转的第一时间，哥哥就带我离开了京城。
从小长大的繁华之处渐渐离我远去，我擦掉泪水，没再回头看一眼。
沈衍，你找回了自己的幸福。
以后，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第2章 2
5
姜玥受惊严重，日日梦魇，为了安抚她，沈衍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这天姜玥喝完药，苦出眼泪：“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甜甜的药。”
沈衍笑着将一颗甜梅塞进她嘴中。
“那干脆我去学医好了，专门学习怎么为你研制甜药。”
话音落下，沈衍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场景。
那是一个华丽明亮的房间，一个药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捂着鼻子抱怨：“如果世界上的药都是甜甜的就好了。”
坐在女孩床边的他笑的宠溺又无奈：“那我去翻医书，保证制出能治好你的病还甜甜的药来。”
说着就要起身。
女孩被他的行动力惊了一下，连忙扯住他的手撒娇。
“阿衍，我只是抱怨一句而已，你不要当真。”
沈衍面色郑重，轻声开口：“你说的所有话我都当真，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
女孩听见这话笑的开心，可站在回忆外的沈衍却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女孩的笑颜。
他心脏一阵阵发紧。
为自己，也为这段记忆里的沈衍。
他对这女孩珍而重之，仿佛她是他整个世界的阳光雨露，若不小心弄丢女孩，那他的世界里只剩无尽的荒芜。
是谁？
好像是——谢明漪！？
沈衍的心脏狂跳，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可为什么，越收紧手，手里的东西流逝的越快？
他想起和姜玥成亲那天的绑架。
谢明漪和姜玥被推到崖边的时候，他恐惧到喘不过气。
在看到谢明漪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姜玥拖离悬崖边的时候更是心痛到难以站立。
所以他发疯般收割蛮夷的性命，只为了能第一时间将自己心爱的人救回来。
可他抱住了姜玥，谢明漪却被绑匪扔下悬崖。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让手下去悬崖底救人，可他还是控制不住推开了哭泣的姜玥，猛地冲向悬崖边嘶吼。
可不该是这样的。
沈衍失神的想着。
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妹而已，不应该重过自己的妻子。
可如果，脑海中凭空出现的记忆中人，是谢明漪呢？
她真的只是他的义妹吗？
沈衍猛地站起身。
姜玥错愕地盯着他：“阿衍？”
沈衍垂眸，抿了抿唇：“谢明漪还在太医院，我过去......”
姜玥的眸子瞬间涌出泪水：“见了她，你还会回来吗？”
沈衍不明白姜玥为什么会这么恐惧他去见谢明漪，他顿了一下：“会，我只是有些问题想问她。”
姜玥垂眸，无声落泪。
沈衍是恢复记忆了吗？如果他恢复记忆了，那她该怎么办？
她用力抓住沈衍的袍子：“一定要去吗？我很怕。”
她又开始颤抖了。
沈衍叹了口气，不去戳破她拙劣的演技。
这些天他寸步不离地陪在姜玥身边，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了一些苗头。
姜玥平常吃得香睡得好，只有在他提出要去看看谢明漪的时候才会做出惊恐之态。
她在怕。
可如果谢明漪只是他的义妹，姜玥又何必怕呢？
难不成真如绑匪所说，谢明漪是他的前未婚妻？
可如果谢明漪真的和他有这种关系，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他娶了姜玥？
他沉默了一瞬，将正在颤抖的姜玥抱进了怀里。
既然认定了姜玥，那过去的事又何必要去探究。
他不愿意让心爱之人伤心难过。
6.
沈衍没有再提过谢明漪，和姜玥又恢复到了从前。
只是空闲时，那些疑惑总会浮上心头。
如果他和谢明漪从前真的情谊甚笃，那得知他爱上姜玥时，谢明漪是不是很难过？
“阿衍，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沈衍回神，对上姜玥泪盈盈的充满控诉的眼神。
“对不起玥玥，我又走神了。”
姜玥死死咬着唇，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这些日子你总恍惚，我们去佛寺住几天吧。”
沈衍沉默一瞬：“也好，正好去给你求平安符。”
相国寺是皇寺，非达官贵人不可进。
住在这里的，除了沈衍和姜玥，还有一个每日烂醉的纨绔子。
沈衍知道他，是端王家的小世子，京城最混不吝也最无人敢惹的人。
他见到沈衍和姜玥的第一面时，就耻笑个不停：“沈衍，这就是你娶回家的农户女？太小家子气了吧，哪里比得上明漪半分？”
姜玥最听不得这些话，气的一直颤抖。
沈衍心疼地把她护在身后，声音发冷：“世子慎言。”
可端王世子却像故意的一样，一句比一句难听，逼得沈衍控制不住怒气猛地挥拳打在他脸上。
拳风中夹杂着姜玥慌乱地哭声。
两个人拳拳到肉，没人停手。
再又一次被打中脸颊时，脑海里忽然涌出一段回忆。
“明漪，他沈衍给你建亭种花搜寻世间珍宝，我能比他做得更好！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世子身居高位，风流倜傥，是全京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我却只喜欢一个沈衍！”
短短几句话，令沈衍在打斗中失神。
端王世子占了上风，更加不肯留手。
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最后更是用尽浑身力气，猛地将沈衍推倒。
沈衍身子失衡，躲闪不及，脑袋直直磕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消失的记忆随着猛烈痛意涌出。
“沈衍，我脾气差但胜在对你钟情，若你真的选择和我在一起，哪怕丢了命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满月之下酒瓶倒了满地，女孩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沈衍慌乱的移开视线，想看又不敢。
脑海中各种记忆杂乱的挤出，刺的他不得不蜷缩成一团来缓解疼痛。
渐渐的，他失去意识，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终于排好队，像一幅画卷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从哭到笑，从笑到哭。
那双水盈盈满是深情的双眼，只有一个主人。
“谢明漪，我的明漪......”
7.
边境风沙大，可我的裙子却日日不染尘。
义兄李唯真精心照顾我，为我求医问诊，给我买最精美的衣裙，就连我随口提的江南小吃也会千里迢迢为我寻来。
父亲是武将，母亲常年陪同父亲戍边。
李唯真是他们收养的战场孤儿，和我一同在京城长大。
我成长的每一个重要瞬间，他都在我身旁。
我对他的依赖，超越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算是沈衍，也比不上。
我躺在床榻上，面露忧愁地盯着半开的窗棂：“好哥哥，我的伤真的好差不多了，你就让我出去看看吧！”
李唯真叹着气，抬手为我摸骨。
三个月了，坠崖时断裂的骨头早已经长好，平常走动根本不会有一点痛意。
可李唯真还是将我当成瓷娃娃看待。
我伸出胳膊：“快捏快捏，确定我骨头长好了你就带我去街上！”
他捏了几下，揉了揉我的头：“换衣服，哥哥带你见见边境的好风光。”
我欢呼一声，赶忙收拾。
他去马厩牵了马来，贴心的将我抱上马，慢悠悠朝着城外去。
风沙虽大，可却有一种别样的好风光。
李唯真怕我被风沙迷了眼，特意用披风将我裹严实，又小心翼翼帮我戴好斗笠。
我盯着他体贴的动作，下意识夸赞：“哥哥太细心了，沈衍都比不上你。”
他动作顿住，紧接着又拉开我的斗笠，语气郑重：“小漪，我比沈衍好数百倍。”
这次轮到我怔住。
全程失神。
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
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比沈衍好数百倍。
可他是哥哥啊。
下了马，我闷着头胡乱走。
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只温热的手抵住了我的额头。
李唯真颇为无奈：“小漪，要撞上了。”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神，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充沛情感几乎要将我溺毙。
就在我的心狂跳不止时，忽然涌上一股窒息感。
慢性毒就是这样。
会一点点破坏我的身体，时不时会给我敲下警钟。
李唯真面色发白，不断按压着我的胸膛。
等我涨红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时，他才松了口气。
我看着他这幅紧张的样子，忽然撅起嘴：“哥哥，都怪你带我出来，风沙太大堵住我的喉咙了！”
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颤着手将我的斗笠戴好：“那哥哥以后把你藏起来，再也不见风沙。”
我哑然。
半晌后才再次闷声开口：“我身体里的毒会随时夺走我的性命的。”
我摆着手指头，从现在数到前世死亡的时候：“我最多最多，还能活十三年，哥哥，我不能陪任何人白头偕老。”
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可李唯真却笑了，他看向我眼底的情愫忽然翻涌。
“小漪，我看着你从小不点长大这么大，原本成为你的哥哥就很好了。”
“我愿意看着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他顿了顿，再一次捏了捏我骨头断裂的地方，语气低沉下去。
“可再见到你，你像个碎裂的瓷娃娃......我才发觉，把你交给任何人我都是不放心的。”
“我会带你养好身体，为你遍寻名医，你不会是我的拖累，所以，你不要怕。”
他轻轻抚过我的脸颊，近乎恳求：“给我一个机会。”
8.
沈衍磕到头，昏迷了三天三夜。
端王带着端王世子和名医上门道歉。
名医看了看沈衍的情况，轻轻摇头：“伤没有大碍，只是世子自己不愿意醒来。”
沈父沈母面色不虞，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姜玥肆意发泄怒火：“在府里待的好好的，都怪你，撺掇我儿子去什么寺庙！”
“你藏了我儿子三年，逼走明漪！要不是你，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听明漪的，就应该逼着阿衍恢复记忆！”
老两口一瞬间老了十几岁，颓然地坐在一旁抹泪：“明漪是傻孩子......什么成不成全的，她和阿衍在一起的时候多好啊。”
谁都没注意，床上的沈衍眼角溢出泪水。
他脑海中的记忆再次浮出水面。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眼眸发亮：“阿衍，你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衍知道，是一顶白玉发冠，可就在他伸出手时，发冠不受控制坠地，摔成碎片。
画面一转，原本笑意盈盈的女孩面容憔悴，冲他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容：“沈衍，再也不见。”
“谢明漪！”
沈衍的嘶吼声撕破寂静，他猛地睁开眼环顾四周。
还没看清，一道身影扑进他怀中哭泣：“阿衍，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
“你太冲动了，不过是端王世子奚落我几句而已，你不该为了我和他大打出手的。”
沈衍听着怀中女人的哭泣，原本剧烈跳动的心忽然沉寂。
他推开姜玥：“谢明漪在哪？”
姜玥一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提她做什么？”
“你惦记她，她可不惦记你，你昏迷的事情全京城都知道了，她却都不来看你一眼，这种人，怎么配做你妹妹！”
妹妹这个词狠狠刺痛了沈衍的心脏。
他咬牙低吼：“什么妹妹，她才不是我妹妹！”
他猛地掀开被子，穿上鞋就朝着外面跑去。
他知道，谢明漪一定是生气了。
她找了她三年，发现他爱上了别人，生气是应该的，他得去哄哄她。
可他还没踏出房门，姜玥冲上来死死抱住他。
她忍着眼泪，不断哽咽：“阿衍，你想起来了是吗？”
沈衍看她的眼神中不复温柔。
可凭什么，曾经他那么深爱她，只是因为记忆恢复就又爱上了谢明漪？
她不甘心也不信，不信沈衍根本就不爱她。
姜玥没有松手，绞尽脑汁哀求：“是我的错，我害她被你关到了柴房，是我害她被绑架，都是我的错。”
“你先回床上，等明天天亮，我就去和她赔罪。”
沈衍是失忆，不是傻子。
失忆时盲目相信姜玥，可现在他不能了。
他沉着脸，扯开姜玥的手臂，声音冷到极致：“姜玥，你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摔碎玉佩是因为那是明漪最喜爱的样式，绑架也不过是你自导自演时出了意外。”
“可怜我的明漪，竟然会舍命救你。”
他冷着脸，自嘲地笑出声：“在边疆时我救你一命，你对我的报答就是明知道所有人都在找我，却还是藏匿我三年。”
“你有什么企图，你自己清楚。”
姜玥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她无法反驳，只好声嘶力竭地转移话题：“可你娶了我！你现在去找谢明漪，把我当成什么了！？”
沈衍离开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死死掐着掌心，质问自己。
是啊，可他还是娶了姜玥，是他害的谢明漪难过，他在谢明漪眼里，算什么？
他是彻头彻尾背叛他们感情的人。
曾经许下无数的郑重诺言，此刻全部化为利剑狠狠刺穿他的心脏。
他不敢想，那个傻姑娘，该有多伤心啊。
9.
沈衍去见了父母，求他们告知谢明漪的下落。
沈母攥着帕子抹泪，沈父怒其不争：“逆子，早干什么去了！？”
“你失忆时要死要活的想娶姜玥，她背着一身伤痛成全你，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负担？
沈衍猛地抬头：“什么负担，她怎么会成为我的负担呢？”
沈母泪流不止，哽咽难忍：“她从娘胎就中了慢性毒，很难治好了。她甚至还庆幸你失忆爱上了别人，说只有这样，她才能毫无负担的独自离开。”
沈衍僵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五雷轰顶。
中毒，离开。
他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产生关联。
浓重的窒息感淹没了他，心脏瞬间停跳，只剩下刻骨铭心的剧烈痛意让他生不得生，死不能死。
可他们说过，要在一起一生一世，绝不分离。
他迫切的想要找到谢明漪没离开的证据。
他去了湖心小筑，却只看到了满堂荷花。
去了阁楼，却被杂物堆满。
盛开的蔷薇也失去踪迹，只剩下满墙蜿蜒的绿藤。
一口热血喷出，沈衍瞬间失去意识。
10.
我从没想到有再见沈衍的一天。
他风尘仆仆敲响了将军府的门，看见我的一瞬间骤然落泪。
我不明所以：“你怎么了？和姜玥吵架了？”
沈衍脸上的表情扭曲痛苦，几乎是颤抖着开口：“明漪，我是来找你的，我很想你。”
久违的语气让我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恢复记忆了。
可为什么会来找我呢？按理说，他这时候应该庆幸，幸好我走了，不用让他痛苦纠结二选一。
我抿了口茶水，笑了一下：“沈衍，你现在娶妻了，别说这些话。即使恢复了记忆，也该好好对姜玥才是。”
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凝成实质：“别这么说，明漪，你打我骂我吧，只要能出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已经给了姜玥和离书，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错愕地瞪大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他现在不应该欢天喜地的和姜玥开启幸福生活吗？现在这是闹哪一出？
他冲过来，想将我搂紧怀中。
可银光一闪，一柄利剑就横在了他脖子上。
李唯真咬牙切齿，恨意毫不掩饰：“沈衍，你竟然有胆子来我府中，不想活了吗？”
我吓了一跳，都是边关大将，可不能自相残杀。
连忙抱紧李唯真的手臂，语气脚软的撒娇：“哥哥，我饿了，我们快去吃饭吧！”
我拽着他离开，还不忘回头叮嘱沈衍：“我们不留你吃饭了，你赶紧回家吧。”
“和姜玥好好的啊！我祝福你们。”
我是真心祝福的。
前世沈衍得知我中毒命不久矣，是真真切切掏心掏肺的照顾我，虽没有爱情，但也满是真心。
所以我重生后，不留余力满足他的愿望，只是报答前世那份真心。
报答完成之余，才想肆意的过自己的快乐日子。
我希望他幸福，也希望他不再来打扰我的幸福。
11
我答应和李唯真在一起了。
婚仪结束后，我们就踏上了求医路。
说来也奇妙，求到前世说我药石无医的隐世神医门下，但这次他看着我，眼底满是喜悦。
“能救能救，亏得你来得早，再晚上几年，可真是药石无医了！”
我庆幸又迟疑：“许多大夫说这毒难解，难就难在药材上......您这有吗？”
神医顿了顿，扫了一眼草屋后院：“这世界上，只有老朽有这药材。”
李唯真将我扣在怀里，顾不上有人就在我脸上接连落下几个吻。
“小漪，我们可以白头偕老的。”
后院正在放血的人动作一顿，眼神灰暗下去。
可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而已。
随着心头血不断涌出，那些痛苦的记忆再一次纷沓而至。
前世，谢明漪坚持让他恢复记忆，他回了沈家，按照婚书上的日期和谢明漪成了亲。
在他们成亲当日，传来了姜玥跳崖自杀的消息。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怨恨谢明漪。
十年，他不肯踏进谢明漪的院子一步，甚至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直到谢明漪第一次毒发，险些死在他面前。
谢明漪质问他为什么他的爱能随时付出又收回？
他没来得及回答，谢明漪就晕了过去。
太医说她命不久矣，沈衍守在她的病床前，等她回复意识时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一直爱你，前些年是我不好，我带你去寻医，一定会有神医能治好你。”
他们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般甜蜜，可直有沈衍自己知道，他每说一句话，就会痛苦一分。
因为当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姜玥自杀时的绝望。
直到求到隐世神医门前。
神医不止会医，还颇为神秘。
他说谢明漪能救，但无药可救。
沈衍追问是什么药，神医笑眯眯指着他的心：“转世之人的心头血，你的心头血。”
他瞬间怔住，苦笑一声：“人真有来世？若我能有来世，我希望能和我真正爱的人度过圆满的一生。”
神医但笑不语。
沈衍陪着谢明漪走到弥留之际，终于在她撑不住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才剖白心意。
“明漪，我对你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若能重来一次，求别再为我奔波求医，我想清空所有记忆，好好去爱她。”
谢明漪的手从他怀中垂落。
死寂的空气中他再一次听到了谢明漪的声音。
“算了，他既然失忆了，那就算了。”
再睁眼，他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了。
只知道她将他送回了心爱的姜玥身边。
“痴儿！”
老神医将他拍醒，接过他手中的血碗去熬药。
心痛和皮肉之痛将他撕扯成两半，但他却浑然不觉。
只定定地盯着神医的动作，轻声发问：“既能转生一次，那还能转生第二次吗？”
如果可以，他可以即刻自尽。
若能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爱谢明漪。
神医头也没回，哼笑一声。
“前世求今生，今生想前世。”
“小子，人家姑娘现在过得好，不会再陪你重来了。”
沈衍的视线透过门缝看向依偎在一起看日落的两个人，眼眶泛酸，泪意弥漫。
前世他所求，今生的谢明漪成全了他。
今生他所念，是由前世的谢明漪成全。
缘起缘散，不过是咎由自取，情错两世。
算了。
既然她健康喜乐，他一辈子在暗地里守护她，也没什么。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