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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师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一条缺水的鱼。那张习惯了煽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
《慈善法》这个词,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碎了他用情绪编织起来的铠甲。
现场一片死寂。
刚才还对我怒目而视的金链子大哥,此刻正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划动,估计是在查《慈善法》的条款。
我旁边的大姐,也收起了手机,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大家不要听她胡说!”高老师的助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冲上台抢过话筒,“我们的所有运营都合法合规!她是故意来捣乱的!保安!保安在哪里?”
两个保安从角落里走过来,但脚步迟疑,显然也不知道该不该对我这个“女流氓”动手。
我笑了。
“你看,这就没意思了。一谈到具体法规,就说别人是捣乱,就要叫保安。”我摊开手,一脸无辜,“我从头到尾,只是问了两个问题。第一,钱够了之后,多余的怎么花。第二,行政成本占多少。这两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转向观众席:“各位,你们捐了钱,难道就不想知道答案吗?”
没人说话。但很多人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狂热的感动,变成了审视和怀疑。
金链子大哥突然“嘿”了一声,把手机往桌上一拍:“还真是!第十二条!说得清清楚楚!哎我说,高老师,这小姑娘问得没毛病啊,您倒是给个准话啊!”
这一嗓子,像点燃了火药桶。
“是啊,到底占多少啊?”
“我们捐的钱,别都拿去付场地费了吧?”
“公众号上怎么查不到明细啊?”
质疑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之前被情绪裹挟的“善人们”,此刻终于找回了自己作为“投资人”的理智。
高老师的脸色,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
他知道,今晚这场精心策划的“感动大戏”,演砸了。
剧本很好,演员很卖力,观众也很配合。
可惜,混进来一个不肯入戏的。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没什么快感,只觉得有点可笑。
做慈善,本来是一件很严肃、很专业的事。它需要热情,但更需要理性。需要故事,但更需要数据。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行被一群“故事大王”占领了。他们擅长贩卖眼泪,精通情绪勒索,把慈善变成了一场自我感动的狂欢。
谁哭得最大声,谁就最善良。
谁质疑,谁就冷血。
今天,我就想让大家看看,卸了妆的善良,到底长什么样。
“高老师,”我决定给他最后一击,“您先别急着叫保安。我这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举起我的手机,屏幕上是我昨天截的一张图。
“去年,贵机构的‘暖冬’计划,募集了三十七万善款。您在公众号里说,采购了500件羽绒服,送到了甘肃某山区小学。”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大家。
“我昨天刚好没事,就去淘宝搜了一下。同款羽绒服,一家浙江的工厂店,批发价是75块一件。500件,总共是37500元。”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高老师。
“请问,剩下的三十三万两千五百块,是花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