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三叔公正倒着“走”过。他似乎察觉到我开门,停住了“退”势,然后,极其缓慢地,像是生锈的机器,一点点地“转”了过来,正面朝向了我。
他的一张脸灰败如同陈年旧纸,眼眶里——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纯粹的墨黑!那黑色浓稠得像是活物,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下来。
他就用那双漆黑的眼眶“看”着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出一个僵硬到极点的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血液冻结的诡异表情。
我双腿发软,连连后退,砰地一声撞上门板,大口喘着气。
透过门缝,我看到越来越多倒着行走的村民聚集到我家院外。他们无声地停下,然后,一个个,缓缓地、“正”过身来。
密密麻麻,一片寂静。
所有面朝向我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眼眶全都变成了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彻底的漆黑!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注视”着这座院子,“注视”着我所在的这扇门。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疯狂。
我瘫软在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他们再次转过身,恢复倒行,如同退潮般无声地散去了。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身上的冷汗和仍在颤抖的身体都在尖叫着告诉我——那不是幻觉!
中午,村长来了。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头,背驼得厉害,走路却异常稳当——当然,也是倒着。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直接“退”到了我的门前。
他没有转身,苍老嘶哑的声音直接传来,仿佛后背长着眼睛:
“晚娃,起来了吧?村里规矩,外归的孝子贤孙,得去祠堂给老祖宗上香,告诉你奶奶一声她走得风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冰冷的意味。
母亲从堂屋冲出来,脸色惨白:“村长!晚晚她不懂事,她…”
“规矩就是规矩。”村长打断她,声音不高,却让母亲瞬间噤声,绝望地看着我。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
我跟着村长走出院子。村里的土路上,村民们依旧在倒行其道,但每当我和村长经过,他们都会停下倒行的脚步,缓缓地、“正”过身来,用那双漆黑的眼眶“目送”我们。
无声的注视,铺天盖地。
祠堂在村子最深处,一座古老阴森的青砖大屋,比村里任何房子都要高大、破旧。屋檐下挂着一些早已褪色破烂的布条,随风微微晃动,像吊死鬼的绳索。
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村长推开。里面光线极暗,充斥着浓烈的霉味、陈年香火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巨大的供桌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牌位,层层叠叠,仿佛望不到顶。最下面的几排牌位,颜色深邃,刻着的字迹都模糊了。香炉里积满了厚厚的香灰。
村长示意我上前点香。我颤抖着手,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青烟升起,再次诡异地扭曲、打旋,不肯直上青天,反而丝丝缕缕地飘向祠堂后方更深沉的黑暗里。
那里似乎还有一重门廊,更加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