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大伯母倒着“退”进了堂屋。大伯脸上没什么悲戚,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麻木。他侧着身子,用眼角余光扫了我一眼。
“小晚回来了。”他声音平板,“磕个头,上柱香吧。”
我依言照做。香插进炉里,青烟笔直上升,然后在接近房梁处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旋,散开了。
“奶奶怎么没的?”我跪在蒲团上,低声问。
“老病。”大伯立刻回答,快得几乎没有间隔,“年纪到了,熬不过去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眼神避开棺材。
母亲在一旁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立刻被大伯母用眼神死死瞪住。大伯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一路累了吧?西厢房收拾好了,先去歇歇,晚上守夜有的熬。”
西厢房久无人住,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炕席冰凉,窗户纸破了几处。我放下行李,无意中瞥见坑洼的泥地面——除了我刚刚踩出的清晰脚印,还有无数杂乱无章的、拖沓的痕迹遍布整个房间,但所有痕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而且是脚跟在前、脚尖在后!
仿佛有许多人曾在这里长时间地倒着行走。
脊背一阵发凉。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空无一人。但院墙根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睛看去——是几只手,惨白浮肿,从墙外缓缓伸上来,手指无力地搭在墙头,扒拉着土块,随即又缓慢地沉下去,消失了。
我心跳骤停,揉眼再看,墙头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枯草在风里摇晃。
是眼花?极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晚饭是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中度过的。饭菜简单粗糙:一碗看不到油花的青菜汤,几个掺了麸皮的硬馍馍。大伯一家人沉默地吃着。但他们吃饭的姿势也极其古怪——都是侧对着桌子,反手拿着筷子,极其别扭地夹菜送入口中,全程没有人转身正面朝向饭桌。
“咕……咕咕……”
一阵微弱而怪异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发出的闷哼,又像是某种鸟类的哀鸣。
声音来自棺材底下。
大伯的筷子停了一下。大伯母猛地呛咳起来,用力捶着胸口。母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衣襟。
“什么声音?”我问。
“耗子。”大伯斩钉截铁,声音生硬,“吃饭。”
那声音再没响起。
夜幕彻底笼罩了荫山村。没有虫鸣,没有狗叫,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风声,呜咽着在屋檐和树梢间穿梭。
守夜的人陆续来了,都是本家亲戚和邻居。他们沉默地倒着“走”进灵堂,找条凳坐下,然后便低下头,如同泥塑木雕。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墙壁上,那些坐着的影子,脖颈似乎都断裂般歪斜着。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压抑和恐惧像湿冷的毯子裹住我每一寸皮肤。
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靠在墙边打盹。
“……咯吱。”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抓挠声,刺破混沌的睡意。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灵堂里,烛火忽明忽暗。守夜的人们似乎都睡熟了,头颅深垂。
死寂。
“……咯吱……咯吱……”
又来了!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像是有人用指甲,非常缓慢,非常固执地,抠刮着木头内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