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薇薇。 他叫她“薇薇”。 那么自然,那么亲昵。

陈郁感到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注意到他放在会议桌下的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拇指的指腹。那个位置,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比周围皮肤略显粗糙的薄茧。

那是当年他熬夜给她编织那个复杂的郁金香花环时,被粗糙的草茎和铁丝反复摩擦留下的。他当时笑着说:“看,这是给你打江山的勋章。” 她当时还心疼地捧着他的手吹了又吹。

七年了。 那个印记,竟然还在。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一些,卷起几片刚刚舒展开的、还带着嫩黄的梧桐叶,飘飘荡荡地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一片恰好落在陈郁的笔记本上。

她看着那片鲜嫩的叶子,忽然想起,那家有着紫罗兰海报的老电影院,早就改头换面,成了一家网红奶茶店。当年他们一起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岩井俊二的《情书》。散场时,天色已晚,影院门口有个老爷爷在卖棉花糖。陆则言跑去买了一支最大的、粉红色的棉花糖递给她,笑着说:“喏,比电影里的樱花还甜,尝尝。” 她把脸埋进蓬松甜蜜的云朵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把棉花糖递过来时,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蹭到了她的手心,那一小片皮肤却像是被烫到一样,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心跳骤然快了半拍,在胸腔里咚咚作响,盖过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现在想来,那瞬间的触碰所带来的灼热温度,隔了七年的光阴,好像依旧残留在她的掌心里,从未真正散去。

会议终于在一种表面平和、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了。陈郁收拾好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第一个快步走出会议室。

同事陈曦紧随其后,一把将她拽进了僻静的茶水间,关上门,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郁姐!你没事吧?刚才你脸色白得吓人!你跟那个陆总监……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我看你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陈郁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团混乱的火。水流得太急,有几滴从她的嘴角溢出,顺着下颌线滑落,滴落在她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水渍。她垂下眼睫,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嗯,大学时的学长。很多年没见了,不熟。”

茶水间的窗户正对着巷子口那个废弃已久的旧邮筒。邮筒原本鲜亮的绿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皮,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孤独老人,沉默地伫立在街角。

陈郁的目光落在那个旧邮筒上,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曾经在那里,投递过无数张精心挑选的明信片。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少女琐碎的心事和热烈的思念。收件人地址,无一例外地写着陆则言大学的宿舍楼。每一张卡片的背面右下角,她都会用彩笔画上一朵小小的、形态各异的郁金香。

她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文字和图画可以跨越千山万水,传递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承载着她无数夜晚心跳的信件,他一封都没有拆开过。可是,他也没有扔掉它们。张叔后来无意间提起,说则言那孩子出国前整理东西,把一个装得满满的抽屉上了锁,宝贝得很,后来托他转交给她,他却给忘了。等张叔去年大扫除再次发现那个木盒时,才想起这桩陈年旧事。盒子沉甸甸的,里面那些信封依旧整齐地排列着,只是岁月的尘埃,早已落满了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