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郁靠在椅背上,用力按压着酸涩发胀的太阳穴。高强度的工作和难以言说的情绪压力,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神经。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片寂静吞噬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老张花坊”四个字。

这串熟悉的号码,像一根温暖的绳索,将她从冰冷的情绪深海里暂时打捞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张叔。” “小郁啊,” 张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城南人特有的、被岁月和烟尘浸润过的沙哑,背景里还有清晰的、剪刀修剪花茎时发出的清脆“咔嚓”声,“你上次订的郁金香到了,白色的,品相好得很,水灵灵的。要不要我让你婶子现在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了,张叔。”陈郁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这边刚忙完,自己过去拿吧。正好……透透气。”

“那好,路上慢点,我给你留着门。”

十点的城南老街区,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白日的喧嚣和车流如同退潮般散去,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零星几家小餐馆还亮着灯,传出模糊的谈笑声。空气里弥漫着夜晚特有的清凉气息,混合着不知从哪家窗台飘来的淡淡花香,轻轻抚过人的脸颊。

在这一片静谧的深蓝夜色中,只有巷子尽头的老张花坊,还像一颗温暖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琥珀,固执地亮着那盏暖黄色的灯。

陈郁推开那扇熟悉的、会发出清脆铃响的玻璃门,仿佛推开了时光的某道缝隙。花坊内,各种花卉植物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泥土的清新气息和一丝水汽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独一无二的味道。张叔正坐在门口那把老旧的竹椅上,就着灯光,专注地给一扎刚到的白色郁金香修剪根茎。他的动作缓慢而熟练,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那把竹椅的扶手已经被岁月和手掌磨得温润发亮,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陈郁的目光落在竹椅上,心头微微一颤。这把椅子……是当年陆则言帮张叔修的。那时张叔总抱怨椅子晃得厉害,坐着硌人。某个周末的下午,陆则言不知从哪找来工具和细藤条,一声不吭地蹲在花坊门口,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将椅子加固、捆扎得结结实实。修好后,他拍着椅子扶手,笑着对张叔说:“张叔,您试试,这样坐着舒服,能坐到一百岁。” 修椅子的时候,他还在椅腿内侧,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小心翼翼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郁”字。他说:“这样,就算我以后不在,这把椅子也替我陪着你,守着张叔。”

当时她笑他幼稚,心里却甜得像浸了蜜。现在,陈郁下意识地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只竹椅腿的内侧。那个刻字经历了多年的磨损,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笔画轮廓依然隐约可辨,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见陈郁进来,张叔放下手中的剪刀,站起身,从旁边的小煤炉上提起咕嘟冒泡的铜壶,给她倒了杯滚烫的姜茶。“快喝点暖暖,看你脸色白的,又熬夜了吧?” 姜茶的辛辣暖气瞬间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眶发酸。

陈郁捧着温热的茶杯,冰凉的指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她小口啜饮着,姜茶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却似乎怎么也抵达不了那口发凉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