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他故意拉长了音调,“你有什么事吗?没看到我们正在进行严肃的艺术探讨吗?”
他的镜头也对准了我。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他那几百万粉丝听到、看到,然后被他们用最刻薄的方式解构和嘲笑。
我没理会他的问题,径直走到那幅《深海的回信》旁边,与他隔着画,遥遥相对。
我先对着画,微微鞠了一躬。
这是我们画廊讲解员的习惯,不是给观众看的,是给我们自己和作品的。这是尊敬。
然后,我才转向雷轰,声音很平稳,甚至带着一点职业性的柔和:“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讲解员,程佳。我刚才听到您对这幅作品有一些……独到的见解。或许,我可以为您补充一些背景信息,帮助您和您的观众更全面地理解它。”
我用了“补充”、“帮助”、“全面理解”这些词。姿态放得很低。
对付这种人,你不能一开始就跟他硬碰硬。你得先给他一个台阶,让他觉得你没威胁,只是个想表现一下的实习生。
雷轰果然上钩了。他嘴角一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对着镜头说:“家人们,看到了吗?专业人士来了。行啊,小姑娘,你说。我倒要听听,你们画廊是怎么给这种涂鸦作品洗地的。”
他把“洗地”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完全无视了他的挑衅,开始了自己的讲解,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就像平时给游客们讲解一样。
“这幅《深海的回信》,是艺术家陈屿先生在2019年创作的。您刚才提到,这个蓝色涂得不均匀。您说得对,它的确不均匀。因为这不是一次性平涂完成的。陈屿先生为了达到这种深邃又具有层次感的蓝,前后一共使用了十七种不同的蓝色颜料,包括普鲁士蓝、群青、钴蓝,以及他自己用矿石粉末调制的特殊颜料。他将这些颜料稀释后,一层一层地叠加在亚麻画布上,每画一层,都要等前一层完全干透。整个过程,耗时三个月零四天。”
我顿了顿,目光从画上移到雷轰的脸上。
“这种技法,在艺术史上被称为‘薄染法’,源自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坦培拉绘画。它的难度在于,要精确控制每一层颜料的厚度和透明度,一旦中间有一层出现失误,整幅画就要重新开始。所以,您看到的不是‘没涂匀’,而是十七层蓝色叠加后,光线在不同层次之间折射、渗透,形成的视觉效果。它不是一个平面,它是一个有深度的空间。陈屿先生称之为‘情绪的沉积岩’。”
雷轰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一个他以为的“涂鸦”,背后有这么一套听起来很专业的说辞。
他的直播间里,弹幕肯定也出现了片刻的停滞。那些“哈哈哈”的表情包,暂时发不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夺回主动权:“行,你说得天花乱坠。就算这个蓝有点东西,那这条白线呢?歪歪扭扭,这总没得洗了吧?强迫症看了都得犯病。”
他再次指向那条白线,语气又变得刻薄起来。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神变得更柔和了。
“先生,这条线,的确不完美。它不直,甚至有点颤抖。因为画下这条线的时候,陈屿先生的手,也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