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挂着一幅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
是陈屿先生早期“城市系列”里的一幅,名叫《星期三的红绿灯》。
画面被冷静而精确的几何线条分割成无数个小方块。颜色也极其克制,只有黑、白、灰,以及画面正中央一个突兀的、鲜红色的正方形。整幅画充满了秩序感、疏离感,还有一种被压抑的、即将爆发的躁动。
这是向蒙德里安的“新造型主义”致敬的作品。
雷轰站在这幅画前,找到了新的攻击点。他笑了,这次笑得很轻松。
“哈哈哈,家人们,这幅画,我都不需要多解释了。你们说,这像什么?”他对着镜头互动。
我都能猜到弹幕会说什么。
“像我家的瓷砖。”
“俄罗斯方块?”
“这不就是装修效果图吗?”
果然,雷ho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弹幕,满意地点点头:“没错!装修效果图!这位家人说得太对了!这不就是个PPT模板吗?黑白灰,加一个红色块,搞得好像很高深。我告诉你们,这种画,就是典型的‘伪高级’,专门骗那些不懂装懂的小资。”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扳回了一城。
“这种东西,有什么技术含量?拿把尺子,涂几个色块,我也能画。还挂在画廊里卖,卖几十万?我看是想钱想疯了。陈屿,我不管你是不是抑郁,你画这种东西出来,就是对艺术的侮辱,对观众的敷衍!”
他说得慷慨激昂,助理还在旁边适时地鼓了两下掌。
周围有几个游客,本来还觉得我刚才说得有道理,现在听雷轰这么一讲,又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认同。是啊,这东西,看起来确实“简单”。
我叹了口气。无知的傲慢,永远比无知本身更可怕。
我再次走了过去。
“雷先生。”
他看到我,像是看到了苍蝇,一脸不耐烦:“你又想说什么?难道这个PPT模板,背后也有一个感动中国的故事?”
我摇摇头,微笑着说:“不,雷先生。这次我们不讲故事,我们讲讲‘技术含量’。”
我指着那幅画。
“您说,拿把尺子,涂几个色块,谁都能画。这句话,理论上,是对的。但艺术的价值,很多时候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怎么做’。”
“您看这些线条。它们看起来是简单的直线,但如果您凑近看……”我示意他靠近一点。
他将信将疑地走近了半步。
“您会发现,这些线条并非是用尺子画出来的。它们是陈屿先生徒手画的。为了画出绝对的、没有一丝颤抖的直线,他练习了整整五年。他可以屏住呼吸三分钟,在这期间,让自己的心率降到最低,然后一笔画下。这种对身体和精神的控制力,本身就是一种技术。”
“再说色块。您说这是简单的黑、白、灰。但您仔细看这个黑色。它不是纯黑。里面混合了极少量的深紫和靛蓝。所以在不同的光线下,这个黑色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它是有生命的。”
“还有这个白色。这不是管状颜料里的钛白。这是陈屿先生用牡蛎壳、珍珠粉,混合了特殊的胶质,手工研磨出来的。所以它的质感,有一种温润的光泽,像瓷器。这种白色,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能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