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天空是灰蒙蒙的,几缕云缓慢移动,像他此刻停滞的思维。他抬起左手,再次凝视那道疤痕。这丑陋的印记是他与自己那被抹去的过去之间,唯一的、切实的联系。

三天后,在医生的反复检查和确认下,他出院了。身体基本恢复,但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医药费是镇政府垫付的,他签下一个陌生的名字——林默。这是从他口袋里找到的那个皱皱巴巴的烟盒上印着的模糊字样,或许是他的名字,或许不是。签下时,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的“财产”少得可怜:一身被海水浸泡过、洗净后仍带着咸腥味的衣裤,一双磨损严重的旧帆布鞋,半包受潮的香烟,一个廉价塑料打火机,还有一张被水浸得字迹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目的地是“雾港”的旧船票。

以及,左手腕上那道抹不去的疤。

雾港镇。他此刻就在这个地方。船票指向这里,或许这里也有他身份的线索。

镇卫生院的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站在一条略显冷清的街道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永远不会散去海腥味和湿气。街道两旁是些低矮的、有些年头的房子,墙皮斑驳,露出里面深色的砖块。偶尔有摩托车驶过,引擎声打破沉闷。

人们从他身边走过,脚步不紧不慢。他们的目光有时会落在他这个陌生面孔上,但很快就会移开,带着一种海边小镇居民特有的、对陌生人的疏离和审慎。他甚至觉得,有些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时,会流露出一丝极细微的惊疑或躲避,但消失得太快,让他怀疑只是自己过于敏感。

他需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更需要信息。

街角有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柜台后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正打着瞌睡的老太太。店门口挂着块木板,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公用电话”四个字。

他走过去,脚步有些虚浮。脚步声惊醒了老太太,她睁开眼,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

“打电话?”老太太声音沙哑。

“嗯。”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阿婆,您……认识一个叫林默的人吗?”

老太太眯起眼,又仔细看了看他,摇摇头:“林默?没听过。打哪来的?”

“……不清楚。”他老实回答。

老太太撇撇嘴,没再追问,指了指柜台上的老式电话机:“市内三毛,长途一块。”

他口袋里只有几张零钱,根本不够打长途。他道了谢,转身离开,心里沉甸甸的。老太太看着他手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小镇不大,依着山势而建,街道起伏,很多巷子窄而陡,石阶被脚步磨得光滑。越往深处走,房子的年代似乎越久远。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码头。海风更大,带着一股更浓烈的鱼腥和海水腐朽的味道。海面是铅灰色的,波浪慵懒地起伏,拍打着水泥堤岸和几艘随着波浪摇晃的旧渔船。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雾气弥漫,看不清界限。

几个皮肤黝黑、穿着胶鞋的渔民正坐在码头边的缆桩上修补渔网,看到他这个生面孔,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谈不上友善,也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审视,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打量,仿佛在看一件被潮水冲上岸的、无关紧要却有些碍眼的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