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带着炫耀,带着示威,仿佛在说:你看,我做到了。我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孝子。
我没有理会他眼神里的挑衅,只是对着轮椅上的老人,露出了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爸,您来了。”
公公张建国,一个因为中风而半身不遂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微微向一侧倾斜着。
他的眼神有些浑浊,但此刻,那浑浊的眼底却清晰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没有看我,而是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拍了拍张明的胳膊,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好儿子……”
我瞬间明白了。
在他们父子看来,我这个儿媳,是这场“孝子还乡”大戏里,一个不和谐的、需要被“镇压”的配角。
公公入住的第一天,张明确实表现得堪称“二十四孝好儿子”。
他将家里阳光最好的那间次卧收拾出来给公公住,亲自铺床叠被,将公公的衣物一件件挂进衣柜。
午饭,他亲自下厨,炖了一锅据说“大补”的鸡汤,一勺一勺,耐心地吹凉了,再喂到公公嘴里。
他甚至在我面前,大声地问:“爸,这汤咸淡怎么样?儿子手艺还行吧?”
每一次喂饭,每一次给公公递水,每一次调整轮椅的角度,都带着浓厚的表演成分。
他像一个急于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的小学生,渴望得到一句夸奖。
而我,就是那个他想要证明给她看的“老师”。
我全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远不近地站着。
公公喝水呛到了,我会递上一张纸巾。
张明手忙脚乱找不到药,我会指一下电视柜的第二个抽屉。
我只做最低限度的、举手之劳的协助,绝不越界。
我像一个冷漠的观众,看着舞台上那场漏洞百出的独角戏。
绝不让自己被拉上台,成为第二个主角。
因为我知道,一旦我伸手接过了那个喂饭的碗,那么从今往后,这个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会顺理成章地变成我的责任。
晚上,我给儿子洗完澡,哄他睡下。
回到卧室,却迟迟不见张明回来。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压抑着的、隐约的抱怨。
“爸,您别动……水要溅出来了……”
“哎呀,这毛巾怎么这么滑……”
我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狭小空间里的狼狈景象。
一个从未伺候过人的中年男人,正在笨拙地给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擦洗身体。
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白天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压抑不住的不耐。
我躺在床上,翻了一页书,心如止水。
第二天是周日,张明依旧强撑着。
但他眼底已经泛起了明显的青黑色,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松弛,挂不住那种刻意维持的笑容了。
公公开始有了一些“小要求”。
“明啊,这水有点凉了,给我换杯热的。”
“哎,这枕头太高了,脖子不舒服。”
“翻身的时候慢点,骨头都要被你弄散架了。”
他的态度,从第一天的客气,迅速转变成了理所当然。
仿佛儿子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而我这个儿媳,只是一个碍眼的旁观者。
张明依旧笑着应承,但那笑容,已经越来越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