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七岁的儿子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掉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公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委屈地看着张明,嘴唇哆嗦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张明自己也愣住了。
他看着父亲眼中的泪,看着儿子脸上的惊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冷若冰霜的我。
他眼中的崩溃、懊悔、自责,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掩饰。
他强撑了五天的、那副孝子贤孙的伪装,在这一声怒吼中,彻底碎裂,掉了一地。
他立刻又软了下来,手忙脚乱地去拿抹布,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爸,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能清晰地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张明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以及公公带着浓重鼻音的、翻来覆去的叹息声。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
那座由他的自负和傲慢筑起的高墙,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宣传册。
那是一家高端护理院的介绍,是我在决定冷眼旁观的第二天,就特意去拿的。
彩色的铜版纸上,印着窗明几净的房间,笑容可掬的护工,以及各种专业的医疗康复设备。
我将它平整地放在床头柜上,就在台灯旁边,一个他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位置。
所有的铺垫都已经完成。
现在,我只需要等待那个预料之中的、崩溃的时刻到来。
我为即将到来的谈判,备好了所有的筹码。
04
第六天,凌晨三点。
世界静得只剩下心脏的跳动声。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近乎疯狂的敲门声,将我从浅眠中惊醒。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谁?”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更加急切的、带着哭腔的拍门声。
我披上外套,走过去,拧开了门把手。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汗味、药味和绝望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张明站在我床前。
他整个人,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行尸走肉。
头发油腻腻地黏在额头上,那件他引以为傲的条纹衬衫,此刻皱得像一块抹布,领口还沾着不明的污渍。
他的眼眶通红,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整张脸是一种死灰般的颜色。
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
“欣儿……”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再也无法抑制的哭腔。
“求你了……我快累死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你管管他吧……我求你了……”
话音未落,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在我床边跪了下来。
这个曾经在我面前不可一世、用“轮不到你说话”来剥夺我尊严的男人。
这个把大男子主义刻在骨子里的丈夫。
此刻,像个彻底被打垮的斗败公鸡,跪在我的面前,放弃了所有的体面。
眼泪和鼻涕,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毫无尊严地往下流。
他彻底崩溃了。
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