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筷子从汤里夹起一株植物。它形状奇特，叶片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蛇。
“此物，学名‘断肠草’，而非‘穿肠草’。其根、茎、叶均含剧毒，是为钩吻。寻常人误食半片叶子，便会呼吸麻痹而死。”
我说出“钩吻”二字时，在场有几个乡绅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们可能只知道这东西有毒，却不知道毒性如此猛烈。
黄德茂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还是强撑着：“夫人既然知道有毒，那还……”
“黄主簿别急。”我打断他，微笑着举起那株植物，“但《南越异物志》中又载：钩吻，剧毒之物，然若与‘一味香’同煮，则毒性尽消，反为大补之物。可活血通络，祛风除湿。我方才闻这汤的味道，除了钩吻的药气，还有一股极其浓郁的辛香。想来，这瓮中是放了‘一味香’的，对吗？”
“一味香”是岭南特有的一种香料，产量极低，价格堪比黄金。当地人只知道它能让菜肴变得无比鲜美，却极少有人知道它能解钩吻之毒。
这个秘密，记载在一本极其冷僻的医书杂谈里，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找到的。
黄德茂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是见鬼了的表情。
他设下的是一个必死的局。他笃定我们只知钩吻有毒，绝不敢喝。只要我们一露怯，他就立刻反咬一口，说我们不识货，辜负了他们把解毒的“一味香”都放进去的“一片好心”。届时，我们进退失据，颜面扫地。
可他万万没想到，我连这个最深的底牌，都直接掀了。
“夫人……你……你怎么会知道？”山羊胡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
“看书看的。”我把那株钩吻扔回汤里，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书上还说了一句。”
我顿了顿，环视全场，看着他们一张张惊骇的脸。
“钩吻与一味香同煮，确可解毒。但若再加入一样东西，则会产生另一种更猛烈的毒素。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我走到桌边，拿起黄德茂刚刚用过的酒杯，闻了闻。
“这酒里，有五指柑的甜味。黄主簿，我说的对吗？”
“轰”的一声。
黄德茂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他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五指柑，一种本地野果，本身无毒，但其汁液与钩吻、一味香混合之后，会生成一种瞬息致命的奇毒。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算准了，就算我能识破第一层，也绝对想不到还有第二层。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对手，是我。
5
雅间里，落针可闻。
只有黄德茂粗重的喘息声，像一头濒死的野猪。
其他的乡绅，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可能只是想跟着黄家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混个脸熟，却没想到，自己正坐在一个杀人现场。有人已经悄悄地把椅子往后挪，想离黄德茂远一点。
裴昱站在我身边，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从紧张变成了冰冷的愤怒。他不是傻子，事到如今，他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官也不用当了。
他扶住我的手臂，低声问：“知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