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冻得手指通红,袖口边缘已磨出毛边,捧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

各房的月例更是迟迟发不下去,下人们嘴上不敢说,私底下却早已传遍,说她这位新主母“病体支离,压根不懂管家”。

夜里廊下窃语窸窣,像老鼠啃噬梁木,一声声钻进耳膜。

有人经过她窗前时故意放重脚步,鞋底碾过枯叶发出脆裂之声,似在试探她的忍耐底线。

那位在府中根基深厚的赵管家,每日倒是准时来请安,恭恭敬敬地递上账册,可一问到具体事务,便以“尚在清点,不敢擅专”为由,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

他说话时低垂着眼皮,指尖摩挲着账册边缘,那动作缓慢而刻意,像是在擦拭一把藏匿已久的刀锋。

那副恭顺面孔下的轻慢,几乎不加掩饰。

蒋知微不动声色,只让贴身丫鬟青儿去暗中查访。

不出半日,青儿便带回一个消息:那位素来沉默寡言的柳姨娘,近来竟频频深夜出入后花园的偏僻角落,而赵管家也恰在相同的时间段出现在附近——更奇怪的是,柳姨娘屋角那只旧陶罐里,藏着半本烧了一半的账页,墨迹虽残,却依稀可见“炭银三两”、“布匹折价”等字样。

当晚,蒋知微便亲自端着一盅安神汤,去了柳姨娘那简陋的偏院。

夜风穿廊,吹得灯笼纸面扑簌作响,烛火摇曳间映出她瘦削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宛如一柄出鞘的剑。

“姨娘这几日气色不大好,可是为母亲之事忧心?”她将汤盅轻轻放在桌上,瓷底与木面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却如石落深潭。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柳姨娘正就着昏暗的烛火做针线,指尖已被针扎破,血珠渗在绣布一角,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梅。

闻言猛地一颤,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热茶泼洒在裙裾上,留下深褐色的渍痕。

她惊慌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呼吸急促,喉间发出细微的呜咽,如同被困的小兽。

蒋知微只淡淡一笑,指尖拂过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目光却冷得像冰,直刺对方眼底:“姨娘不必惊慌。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我若倒了,这府中下一个被清算的,必是你这无依无靠的母女。”

话音落下,窗外恰好刮过一阵冷风,吹熄了半边烛火,余焰挣扎跳跃,将她半边脸映在暗影里,那双素来温婉的眼眸深处,竟透出几分摄人的威压。

次日清晨,蒋知微破天荒地在花厅召集了全府所有管事。

她没有如众人预料中那般雷霆震怒,反而只是平静地宣布,因前任账目颇有混乱之处,即日起特设“七日清查期”。

在此期间,凡主动上报过往虚报冒领情弊者,一概既往不咎,还可继续留用。

此言一出,满堂管事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出声。

空气凝滞如铅,连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都僵直不动。

她也不恼,转而对门外道:“请陈医正。”

众人一愣,只见昨日刚为蒋知微诊过脉的太医院陈医正缓步而入。

他将一份详尽的脉案呈上,当众宣读,结论是蒋知微虽体弱需静养,但神志清明,思虑周全,理家理事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