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刘氏病了。

病得蹊跷。

前脚刚被削了权,后脚就闭门不出,只说思念亡夫,伤心过度。

可青儿曾在三更天路过她窗下,听见里头纸张窸窣作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咳嗽——那声音干涩得不像病人,倒像一只藏在暗处磨爪的老猫。

府里的风向却一夜之间变得诡异起来。

先是伺候在祠堂的孙嬷嬷,日日焚香祷告,香火浓烈得几乎凝成雾障,缭绕在祖宗牌位前。

她枯瘦的手指拨动佛珠,木珠相撞发出“咔、咔”的闷响,逢人便压低嗓音道:“夜里听见老爷在祠堂叹气……说是不孝子被枕边风吹昏了头,竟让一个外姓女篡了顾家的权,此乃大逆不伦。”她说这话时眼珠浑浊却锐利,目光总往蒋知微常走的回廊方向瞟去,仿佛那地上还留着罪证的脚印。

紧接着,刘氏的陪房李氏便在下人里散播流言。

她蹲在厨房灶台边剥蒜,指尖泛白,一边用力碾碎蒜瓣,一边冷笑:“少夫人不知从哪学了南疆的药蛊之术,迷得少爷晕头转向!又勾结外面的医生,想掏空顾家底子。”那蒜汁溅到旁人手上,辣得刺痛,就像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带着毒刺。

一时间,府里下人间的窃窃私语像潮湿的藤蔓,缠绕在每一个角落。

夜深人静时,连廊下的灯笼也被风吹得晃荡,光影摇曳如鬼影,映出那些躲在檐角议论的身影。

看向蒋知微的眼神,也从敬畏变成了探究和鄙夷。

有人见她走过,故意将扫帚横在地上,逼她绕行;茶水送上来时,杯沿沾着未擦净的油渍,烫得她指尖一缩。

连顾亦舟,也开始对她冷眼相待。

这日晨昏定省,他甚至没让她进门,只隔着帘子,声音冷得像冰:“你如今掌着权,也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帘外寒风卷起残叶,拍打在石阶上,沙沙作响,如同无数双耳朵在偷听。

蒋知微在廊下垂眸,福身应是,一言不发。

衣料贴着肩背,凉意渗入肌肤,她却站得笔直,像一根不肯折的竹。

退下后,她立刻命青儿取来一只落了灰的旧锦盒。

盒盖开启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喘了口气。

锦盒里,只有一方绣帕。

那是她初入府时,为了试药,用自己的血记录药性时偷偷藏下的。

帕子边缘早已被干涸的血渍浸染成深褐色,触手粗糙,仿佛凝固的岁月本身。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块斑驳之处,还能感受到当年针尖划破指尖的微痛,以及墨与血混杂时那一缕腥甜的气息。

她将绣帕连同一封亲笔信交予陈医正,请他用特制的药水,将当年记录在血渍里的药材配伍显影出来。

信中她写得明白:此方正是救回顾亦舟性命的关键,可当初的原稿被周嬷嬷撕毁,她只能凭口述施救,以至功劳被抹去。

三日来,府中暗潮汹涌。

蒋知微出入皆遇冷眼,连厨房送来的膳食也被克扣,粥冷如冰,菜中无盐。

而顾亦舟书房灯火彻夜未熄,似在审阅账册,又似在挣扎于某种难言的心结。

第三日,族中春祭,阖府上下齐聚祠堂。

庄严肃穆的祠堂内,檀香袅袅升腾,灼热的香头噼啪爆响,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