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每日让账房先生教他打理庶务,偶尔也会召到书房问话。
看似是对这个远房侄儿上心,实则只是为了磋磨罢了。
而沈砚总是恭顺地垂着眼听训,问一句答一句。
像块被磨去棱角的玉,再不见初来时的锋芒。
府里的下人不喜欢他,在父亲的默认下,常常针对他。
「听说在江南时就不学好,跟着些江湖骗子混日子。」
「可不是嘛,上次还偷了厨房的桂花糕,说是要给街上的乞丐。」
「一个罪臣之后,也配住西跨院?依我看,赶出去才干净。」
这些话飘进我耳朵里时,我正坐在海棠树下翻棋谱。
沈砚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手里捧着本账册。
阳光透过花叶落在他侧脸,把那道被藤条抽出来的疤痕照得愈发清晰。
他听见了,却像没听见似的。
我开口唤他过来,他愣了愣,但还是抬脚走了过来。
我瞧着他手中的账本,开口询问:「表哥在看什么呢?」
他翻过一页账册,指尖在「米粮」二字上顿了顿。
我捏着棋子笑了:「表哥,府里的米粮账不对吗?」
他抬头看我,眼底没什么情绪:「是有些出入。」
「哦?」我挑眉,「哪里不对?」
「上个月的米价,比市价高了三成。」
他合上册子,声音平平,「账房先生说是漕运受阻,可我查了漕运司的文书,上个月河道通畅,并无阻滞。」
我指尖轻点,棋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府里的采买向来是母亲的陪房老王负责,这人手脚不干净,我早有耳闻,只是懒得计较。
没想到沈砚刚来月余,就把这些陈年旧账翻了出来。
「表哥倒是细心。」
我又捡起一枚棋子,漫不经心道,「这事我会告诉父亲,让他查查。」
沈砚没接话,只是看着我手里的棋谱。
「表妹也爱下棋?」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我倒会几手粗浅的棋路,不知能否向表妹讨教?」
他语气依旧恭顺,眼神却亮了亮,像寒潭里投进了颗石子。
我盯着棋盘上的残局看了会儿,那是父亲昨日留下的,黑棋已陷绝境,只剩一口气吊着。
「好啊。」
我抬手示意丫鬟摆棋,「表哥执黑,还是执白?」
「客随主便,表妹定吧。」
「那就我执黑。」
我捏起一颗黑子,落在天元位,「表哥可要让着我。」
沈砚执白落下子时,指尖微颤。
我忽然想起他刚来时跪在雪地里的模样。
也是这样,看似温顺,实则藏着股不肯低头的硬气。
那局棋下了整整一个时辰。
我步步紧逼,招招狠戾,恨不得立刻将白棋绞杀殆尽。
沈砚却不急不躁,看似退让,实则暗藏杀机,好几次都在绝境里硬生生杀出条生路。
最后一子落下时,日头已偏西。
棋盘上黑白交错,竟是谁也没赢。
黑棋占了外势,白棋却护住了腹地,成了平局。
「表妹棋艺精湛,沈砚佩服。」
他推棋认输,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
我笑了笑,没接话。
其实我知道,他最后那步棋是故意让我的。
若他不肯退那半子,输的人该是我。
「表哥在江南时,常和人下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