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他们以为,找个掌柜,伪造几份供词,就能把我钉死。
他们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做生意这件事了。
十万两的货,从苏州的织造坊出来,到京城的绸缎庄上架,中间要经过多少道关卡?出货有出货单,装船有水引,过沿途的关卡要缴税,有税契。到了通州,进哪个货栈,有入栈凭证。货卖给了谁,有销售契书。银子进了哪个钱庄,有票根。
这是一条完整的链条。谢宏想伪造,就得把整条链子都伪造得天衣无缝。
可能吗?
我冷笑一声。就凭他那个脑子,能想出“远房表告张三”这种名字,我就知道他成不了事。
账册很快搬了过来,堆得像小山一样。
我让陆寻先回去歇着,他和陈伯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反而让我分心。他拗不过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账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点了三根蜡烛,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本账册。
这是个枯燥的活儿。一笔一笔地核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眼睛酸了,就滴两滴清凉油。脖子僵了,就起来走两圈。
我首先看的,是出货单。
五月初三,苏锦三千匹,由“福运号”等三艘船运走。负责人,是我手下的一个大管事,叫周安。出货单上有周安的签字,还有织造坊的印章。没问题。
接着,是水引和沿途的税契。
水引是官府发的,上面有船号、货物、目的地,还有官府的大印。税契就更复杂了,每过一个关卡,就要盖一个章。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上面的每一个印章。
谢宏他们要造假,最难的就是造这个。官府的印章,每一个都有暗记。
看到镇江关防的税契时,我手指停住了。
那个印章,有问题。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多年来收集的各地官府印章的拓本。我拿出镇江关防的拓本,跟税契上的印章一对比。
果然。
税契上的印章,比真的印章,在左下角的位置,少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针尖大的小点。
这是个假章。
我心里一下子亮了。
谢宏他们伪造了税契。也就是说,船,根本就没走寻常的水路。或者说,这批货,出了苏州,就没往北走。
那货去哪了?
我继续往下翻。孙掌柜的供词说,货在通州被一个叫张三的接走了。
我拿出谢家在通州所有合作货栈的记录。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悦来”的货栈。
这说明,孙掌柜在撒谎。谢宏给他的供词,漏洞百出。
但这还不够。这些只能证明他们伪造了证据,不能证明我没贪钱。我要找的,是那三船苏锦的真正去向。
我闭上眼,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谢宏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了钱,为了权。十万两的货,不是个小数目。他就算监守自盗,也需要地方销赃。这么大一批货,在江南一带出手,太容易暴露。
那么,他会卖到哪里去?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海外。
我们谢家,只做内陆生意。但泉州那边,有很多专门跑海外的“海商”。他们胆子大,路子野,什么货都敢接。而且一旦出海,官府就查不到了。
如果谢宏跟海商勾结,把这批货从镇江转道,运去泉州,再从泉州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