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过一个小勺,先自己凑到嘴边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脸上是近乎虔诚的专注。然后,她端着那碗蛋羹,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部的痉挛在那一刻都仿佛静止了。
她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我,径直走到了饭桌旁,把碗轻轻地放在林近言面前。
“近言,来,把这个吃了。这个养胃,吃了舒服。”她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稀世珍宝。
林近言正戴着耳机,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激烈的游戏音效隐隐传来。他头也没抬,极其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妈跟你说话呢,把耳机摘了。”吴亚琴的语气里,有了一丝哀求。
“说了听到了!”林近言的语气更差了,“不吃,没胃口。”
“乖,吃一点。妈特地给你做的,暖暖胃。”
“说了不吃!油腻腻的,看着就烦!”他猛地一推碗,金黄色的汤汁溅了出来,在桌上留下几滴油亮的痕迹。
5
我站在厨房门口,浑身冰冷。
胃里的钝痛,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刺穿了某个地方。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不是疼,是凉。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寒意。
原来,我不是不配,我是“不存在”。
我的疼痛,我的需求,我这个人,在“弟弟可能没胃口”这个伪命题面前,是完全透明的。我是一个幽灵,一个背景板,一个不会被投喂的家庭冗余。
吴亚琴还在哄着林近言,像哄一个三岁的孩子。林建国则像个合格的局外人一样,喝着他的小酒,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们是一个坚固的、自洽的、排外的家庭。
而我,是那个多余的、试图闯入的外人。
我慢慢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温情。我从抽屉里翻出胃药,就着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白开水,干咽了下去。
药片的苦涩,从舌根一直蔓延到胃里。
我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听着外面客厅里,我妈还在温柔地、不厌其烦地哄着:“近言,就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眼泪,终于无声地掉了下来。
我对自己说,林望舒,别再犯傻了。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账,一笔一笔地,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
6
我的第一次反抗,发生在十二岁。
那年我考了全班第一,学校奖励了一支在当时看来非常高级的派克钢笔。我爱不释手,连睡觉都放在枕头边。
林近言看到了,吵着也要。
吴亚琴哄他:“那是姐姐考第一名得的奖品,你想要,下次也考个第一名,妈给你买更好的。”
林近言直接躺在地上打滚,哭喊着:“我就要那个!我就要!”
那天晚上,我发现我的钢笔不见了。第二天,我在林近言的书包里找到了它。笔尖已经被他戳坏了,金色的笔杆上,划了好几道深深的印子。
我气疯了,第一次冲他吼,要去抢回来。他抓着钢笔不放,我们扭打起来。
吴亚琴闻声而来,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我推开,把我那支残破的钢笔夺过去,塞进林近言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