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当时就沉到了谷底。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测,像冰冷的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我不敢声张,默默把东西放回原处。但我知道,我们这个看似因为弟弟的降生而“圆满”的家,底下早已暗流汹涌。
高中我拼命学习,考取了市里的重点中学,选择了住校。那是我第一次成功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大学,我更是考到了遥远的省城,只有过年和少数长假才不得不回去。每次回去,我都能感觉到弟弟身上的阴郁气息又重了几分。他和父母的交流越来越少,常常一顿饭下来,只有父母单调的追问和他“嗯”、“啊”的敷衍。父母却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不愿察觉。他们的话题,永远围绕着亘古不变的核心:
“来顺,这次考试怎么样?一定要争气,给老王家光宗耀祖!”
“来顺,多吃点,看你瘦的!将来王家就靠你了!”
“来顺,爸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指望你以后有出息了……”
这些话语,像沉重的枷锁,一圈圈套在弟弟瘦弱的肩膀上。我看得见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但我无能为力。我自身难保,只是一个早早被边缘化的“女儿”。
真正的风暴,在我工作第二年的一个普通周五夜晚,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处理一个棘手的项目。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屏幕上显示是母亲。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完全变了调的声音,混杂着哭腔、恐慌和一种天塌地陷的绝望:“招娣!招娣!快回来!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弟弟……你弟弟他……你快回来啊!!”
母亲语无伦次,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弟弟”和“出事”这两个词。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不祥预感,瞬间炸开。我甚至来不及细问,立刻跟项目经理请了假,冲出公司,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回县城的夜车票。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脚冰凉。车窗外的夜色飞速后退,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弟弟到底怎么了?车祸?生病?还是……那个我最害怕的猜测,成了真?
深夜,我终于赶回了那座熟悉的、令人压抑的筒子楼。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和饭菜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但这一次,里面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让我的胃一阵翻搅。
客厅里,灯光昏暗。父亲王建国和母亲李秀兰像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瘫坐在那张用了十几年、表皮已经开裂的人造革沙发上。父亲双手抱头,花白的头发被他抓得凌乱不堪,手指深深地插在发缝里,整个人蜷缩着,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母亲则在一旁无声地流泪,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我的目光,被客厅中央的景象死死吸住了。
那张铺了多年、已经被磨得光滑的竹制麻将席上,有一大块不规则、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污渍。那颜色,那形状,像一块丑陋的疤痕,烙在这个家的心脏位置。
母亲看到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她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怎么办……招娣,怎么办啊……来顺他……他把自己……那个……剪了……流了好多好多血……救护车来了……他是不是疯了……他不想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