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之刃”号在死寂的星轨道上悬停了数日后,终于再次启航,化作一道融入星河的流光,驶向荆棘王座帝国更深的疆域。
对于宁知予而言,这艘冰冷的虫族突击舰,成了她临时的、充满未知的居所。
而那位负责投喂她的虫族军官?应该是吧...(宁知予心里偷偷叫他“投喂员”),则在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他自封的职责。
只是这“投喂”过程,对双方来说都堪称煎熬。
那位军官是个守时的家伙。
每天固定的时间,C-7舱室的门会无声滑开,他高大的身影会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金属托盘。
托盘上放着的,是舰上合成营养剂调配出的、据说符合人类基础代谢需求的糊状物,以及一小杯清水。
宁知予第一次满怀期待(或者说饥饿感驱使)地接过托盘时,那糊状物灰扑扑的颜色和难以名状的粘稠质地就让她心里一沉。
她用附带的金属小勺舀起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宁知予无比怀念自己穿越前嫌弃的学校食堂饭菜。
如果非要用她有限的现代知识去形容这种味道的冲击力,那大概就是集冰岛那贫瘠美食文化的“精华”于一身:像是腌海雀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发酵腥臊,混合了冰岛发酵鲨鱼肉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氨水味,最后还带着点烤麋鹿肉若有似无的血腥膻气。
复合型怪异腥咸在口腔里猛烈炸开,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差点当场吐出来。
“唔……”她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那股反胃感,焦糖色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面无表情(或者说虫族表情本就匮乏)的军官,用眼神控诉:你们虫族就吃这个?!
马丁顿墨绿色的竖瞳平静地回望着她,似乎觉得这反应有些小题大做。
在他看来,营养剂高效、便捷,能提供生存所需的全部能量和元素,是完美的食物。
人类雌性的味觉系统,好像过于……挑剔了。
宁知予深吸一口气,本着“活着才有希望”的求生准则,再次拿起勺子。
每一次吞咽都像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可怕的味道,只当是在吞咽维持生命的必要燃料。
往往一小份糊状物,她要分十几次才能勉强吃完,每次只吃一点点,吃完立刻灌一大口水,试图冲刷掉口腔里残留的“生化武器”余韵。
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就好,至于饱腹感……那是一种奢望。
几天下来,宁知予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更单薄了些,脸色也因为营养摄入不足和持续的星际旅行反应而显得有些苍白。
马丁顿默默观察着,那双墨绿色的竖瞳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困惑”和“棘手”的情绪。
他这才深刻地意识到,那些关于人类雌性极其脆弱难养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她们需要特定的食物,特定的环境,甚至连舰船航行都会对她们造成困扰——这简直比最精密的实验仪器还要麻烦!
因为更大的挑战很快来临。
虫舰在宇宙中进行空间迁跃时,那种感觉……宁知予发誓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当舰体发出低沉的嗡鸣,舰内光线瞬间扭曲,舷窗外的星光被拉扯成细长诡异的彩色线条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恶心感和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向她袭来。
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搅动,强烈的失重感与超重感交替出现,大脑像是被塞进了混乱的旋涡,眼前阵阵发花。
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死死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压制那让人难以忍受的头痛。
另一只手则用力摁住心口,那里心悸得厉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茶金色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边。
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下唇被贝齿咬得发白,才勉强压抑住喉间翻涌的呕吐感。
每一次迁跃结束,她都要瘫软在长椅上好半天,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能慢慢找回一点身体的控制权。
而这样的折磨,在短短三天内,她已经经历了不下十次。
就在宁知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糟糕的食物和可怕的迁跃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时,舰内的气氛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敏锐地察觉到,走廊里经过的虫族士兵步伐比平时更加急促,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合成语音报告频率也高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紧张感。
连那位军官每次来送“饭”时,停留的时间都变短了,那墨绿色的竖瞳里也少了些之前的探究,多了些凝重和忧虑。
这天,距离上一次迁跃结束大概只过了几个小时,宁知予正蜷在长椅上,努力平复着胃里残余的翻腾不适。
C-7的舱门突然被猛地拉开。
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位虫族军官。
但此刻的他,与宁知予这几天印象中那个虽然沉默但还算沉稳的军官判若两人!
他脸上那层属于军人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知予从未见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墨绿色的竖瞳扩张到极限,几乎看不到眼白,里面充满了要溢出来的惊慌。
他原本线条冷硬的下颌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抖动。
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在舰桥冷光下闪着微光。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压力,连背后收拢的虫翅边缘都在轻微地、不易察觉地轻颤着。
宁知予被他这副模样惊得瞬间坐直了身体,焦糖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你……?”她下意识地想问。
但对方根本没给她任何询问的机会!
他一个箭步冲进狭小的舱室,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宁知予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箍住了她的腰和腿弯。
马丁顿干脆利落地将她从长椅上抱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手臂收得极紧,勒得宁知予有些喘不过气,那力道甚至让她感觉到了疼痛。
“喂!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宁知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又惊又怒,双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挣扎。
但军官置若罔闻,他抱着她,转身就冲出了C-7舱室,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狂奔起来!
靴底重重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咚咚咚”巨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刺耳的回音。
宁知予被他抱在怀里,视线剧烈地颠簸晃动,只能看到头顶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冰冷天花板和惨白的照明灯带。
奔跑带起的风呼呼地刮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军官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以可怕的速度疯狂跳动。
‘怎么回事?!他怎么了?!’宁知予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安笼罩了她。
军官的恐惧是如此真实而强烈,甚至让她也感到了紧张。
这艘船上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能让一个虫族军官怕成这样?
没等她理清思绪,狂奔的马丁顿猛地一个急转弯,冲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光线也更加昏暗的岔道。
这条岔道似乎是通往某个废弃的维修通道或者储藏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走廊尽头,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死角。
破损的金属箱、废弃的管道零件、不知名的仪器外壳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相对隐蔽的空间。
马丁顿脚步不停,直接冲到杂物堆前。他甚至来不及放下宁知予,就用肩膀用力撞开几个碍事的空箱子,硬生生在杂物堆里清出一个勉强能容纳一个人的狭小空隙。
“……”马丁顿发出急促而嘶哑的虫族音节,声音完全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他根本不管宁知予听不听得懂,只是用那双充满恐惧的墨绿色竖瞳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那个狭窄黑暗的缝隙里推。
宁知予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狭窄的空间里满是灰尘和冰冷的金属棱角。
“你……”宁知予刚想开口,军官却猛地俯下身,双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盯着宁知予的眼睛,然后抬起一只手,食指竖起,死死地压在宁知予柔软温热的唇瓣上!
这个动作带着强烈的制止意味和警告。
接着,马丁顿用那只手,对着宁知予,极其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做出同一个手势:食指竖起在唇前——噤声!
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再指向那个黑暗的杂物堆深处——躲好!藏起来!
最后,他用手指,指向宁知予,再用力指向地面,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的严厉——绝对!不要!出来!!!
每一个手势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清晰地传递着他唯一的、最急迫的指令:躲在这里,保持绝对安静,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做完这一切,军官甚至来不及再看宁知予一眼。
走廊深处,传来了细微、却又令人心悸的、高频能量流动的嗡鸣声,正在迅速接近!
军官脸上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仿佛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
他猛地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仓惶狂奔而去,高大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拐角,只留下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急速远去,很快也听不见了。
狭窄、昏暗、堆满冰冷杂物的角落里,瞬间只剩下宁知予一个人。
她被粗暴地塞进这个充满灰尘和铁锈味的狭小空间,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军官那因极度恐惧而过于用力的抓握带来的疼痛感。
唇上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指的触感和他那绝望警告的眼神。
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前一刻她还在忍受难吃的食物和迁跃后的眩晕,下一刻就被一个满脸极致恐惧的虫族军官像抢包裹一样抢走,然后被硬塞进这个老鼠洞一样的地方。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因为紧张和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空气里那股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混合着灰尘,呛得她喉咙有些发痒。
她下意识地想咳嗽,却想起军官最后那个死死压在唇上的手指和充满恐惧的眼神。
她立刻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即将冲出口的咳嗽声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眼眶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到底……发生了什么?’宁知予蜷缩在冰冷的杂物缝隙里,焦糖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震惊和被这诡异氛围感染的紧张。
军官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浸透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她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自己缩得更小,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一双眼睛透过杂物堆的缝隙,警惕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那条昏暗、空无一人的走廊。
未知的紧张,悄然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