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紧绷的鼓面上。族长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半边身子被门外惨白的天光照亮,半边身子沉在灵堂幽暗的阴影里,宛如一尊劈开的石像。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惯有的、那种既威严又透着虚假和善的表情,目光像秤砣一样,沉甸甸地扫过灵堂,最后落在我身上。

“沈师傅,辛苦。”族长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粗粝,震得灵堂里嗡嗡作响。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那股常年劳作混合着浓烈旱烟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涌。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那一下拍得极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更像是一种警告的烙印。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给咱们老张家新媳妇拾掇得真体面!”族长环视四周,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那口合拢的乌木棺材时,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放松从他眼底掠过,“手艺没得挑!老规矩了,给我这把老骨头预备的‘老衣’,也得劳烦你沈师傅亲手缝制才放心啊!”

他这番话,表面是褒奖,是托付身后大事的信任。可每一个字砸在我耳朵里,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针。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那只拍过我肩膀的手并没有立刻收回。粗糙带着厚茧的食指指尖,似乎极其自然、极其随意地沿着我的颈侧,向上轻轻一刮。

动作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

可那一瞬间,我颈侧汗毛全部倒竖!皮肤上像是骤然爬过一条冰冷的毒蛇!他刮过的位置,恰好就是昨夜灯光下,新娘脖颈上那道致命勒痕所在的精确对应点!

“沈师傅,”族长微微倾身凑近,那张被山风和权势刻下深痕的脸庞离我只有咫尺之距,喷出的热气带着浓重的烟味直扑我的面门。他浑浊的眼睛里,刚才那丝放松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审视和探究,如同屠夫在掂量待宰羔羊的斤两。

“你抖什么?”他压低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骨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刺骨的警告,“这山里风凉,还是……你心里有事儿?”那眼神,像凿子,直直钉进我眼底最深处。

族长的指尖还残留在我颈侧的寒意,像毒蛇的鳞片滑过。他浑浊的眼里淬着冰,那句“你抖什么?”在死寂的灵堂里嗡嗡作响,撞得我耳膜生疼。

“山里风……是寒。”我垂下眼,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刻意避开他那噬人的目光。手指蜷缩在宽大的袖子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压下几乎破腔而出的心跳。不能抖,沈香,绝不能抖。此刻的畏惧,就是催命符。

他盯着我,足足有十息。沉重的空气凝成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终于,他鼻腔里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像是野兽的低咆。“那就好。”他收回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转身,魁梧的身影重新笼罩在幽暗里,“寿衣,三日后送到我屋。料子,都给你备好了。”脚步声重重远去,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灵堂里只剩下我和老吴头。摇曳的烛火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双浑浊的眼珠转向我,深得望不见底。他没说话,只是慢吞吞地卷起一支旱烟,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残余的药味和尸气的药味和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