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禾,想不想吃肉?”

我点头,肚子发出“咕咚”一声,像井里落了石头。

奶奶叹口气,转身推开神龛。

神龛后是一块活板,一掀开,冷腥气“呼”地扑脸,像烂藕混着血腥。

我往下一瞅——

黑暗里,有东西亮了一下。

那是一枚眼。

白多黑少,像泡发的糯米粒嵌在墨汁里。

眼珠子慢慢转向我,眼角“咔”地裂到耳际,露出一条红缝。

我吓得往后缩,奶奶却按住我的后脑,把我压向洞口。

“叫妈。”

一瞬间我有些震惊,因为奶奶很早就告诉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就死了,今天她突然让我叫妈,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

我喉咙里滚出一个字:

“……妈?”

黑暗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风中似有似无。

后来我才知道,地窖深七尺,四壁砌的是坟砖,砖缝里灌了糯米浆和公鸡血。

中间竖着一根铜柱,柱上缠满倒刺,刺尖挂着干掉的皮肉。

“她”就被锁在铜柱上——

手腕穿了牛筋,脚踝扣着兽夹,脖子套着一道“锁魂箍”,箍上插七根银针,针尾系红线,直连到房梁的蛊坛。

坛里养的是“情人蛊”。

蛊体已干,像一截烧焦的女人手指,指节还套着一枚银戒。

奶奶每晚子时去喂“她”。

喂的不是饭,是血。

阿爸的血。

阿爸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刀口,像一排排红牙印。

血滴进黑陶碗,奶奶加三勺朱砂、半勺罂粟、一撮山蜃的蜕皮,搅匀,灌进竹筒。

然后她顺着铜柱上的槽,把血慢慢倒下去。

“她”仰头,喉管“咕咕”响,像一口枯井冒泡。

喝饱后,“她”抬头,对我笑。

那笑,我找不到词。

嘴角裂到耳根,唇是乌的,牙是绿的,牙龈却红得刺眼。

更骇的是,她左眼珠子会翻,翻进去只剩眼白,右眼却黑得发亮,像井底嵌了一颗烧红的炭。

瘦小、倒吊、头下脚上,仿佛我才是被锁的那一个。

半夜,我赤足摸下地窖,脚底踩到一块黏砖,“吱唧”一声,像踩爆了一只眼。

我蹲在她面前。

月光从板缝漏进来,落在她脸上,劈成一格一格的银砖。

她不动,睫毛却抖。

睫毛上结着细小的霜,霜里裹着血丝,像冻住的蜈蚣。

我伸手,指尖碰到她锁骨。

冷、滑、有弹性,像新剥的蛇腹。

她忽然低头,用鼻尖蹭我掌心。

鼻尖也是凉的,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腥甜,像山里的“鬼蜜”花。

我心脏“咚”地一跳,不自觉把脸凑过去。

心中暗想,她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可是奶奶都这样说了。

我带着又恐惧,又好奇,又不知所措的心理看着眼前的人。

她嘴角微张,露出一点舌尖——

黑的、分叉的,像蜥蜴。

那一刻,我竟不觉得怕,反而在她嘴里闻到一种极熟悉的味。

我鬼使神差,亲了她一下。

唇碰唇,冰凉。

下一秒,我耳边“叮——”

一声铃响。

不是铜铃,是骨铃。

从她胸腔里传出。

铃响三下,戛然而止。

她哭了。

黑泪落在地上,竟长出三朵小菌,菌伞是人脸,像我。